多亏吟寒的悉心照顾,不到半月,陆白羽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但他从芷兰那里知晓芙蓉楼的主人水摇月素来不喜和来历不明之人交往,所以并未踏出房门一步。可怜他堂堂男子,纵然失忆,那股傲劲儿也不允许他终日躲避在女儿闺房里,于是逮着一机会,便向吟寒请辞。
吟寒听了,把熬好的药放在桌上,走到窗边看着年后略显冷清的秦淮河。
陆白羽见她面有难色,便说道,“半月下来承蒙吟寒小姐不弃,在下甚为感激,如今我身体已大好,小姐又尚未梳拢,久住在这里实在不是个办法。小姐大恩在下没齿难忘,来日一定涌泉相报。”
“我不需要你对我报什么恩。”水摇月因为赏识吟寒,不仅请来名师传艺,各处更是严格要求,所以吟寒态度一向从容,可如今却微微有些生气,只看着那瑟瑟冷风吹河水,说道,“且不说陆公子你伤势未痊愈,你如今失忆,这天高地阔的,你预计去哪里呢?”
“吟寒小姐不必挂心,在下准备去拜托官府调查我的身份来历,即使要花些时日,我四肢健全,总是能够活下去的。”
“陆公子,吟寒自知女儿浅薄,但有一事还是想让公子知晓。谢大夫为你诊治的时候说你胸口受的是剑伤,再深一寸恐怕命都没有了,而且我偶然听别人说朝廷跑了一钦犯。吟寒并无意冒犯你,只是担心官府抓不到人胡乱找人充罪。”
陆白羽听他这样说,温柔的脸竟浮出一抹坚毅,笑道,“若在下真是那种十恶不赦之人,死了倒干净,若不是,纵使他们诬赖也没有证据。不怕小姐笑话,虽口头不说,但前面二十多年突然成了空白,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这种感觉真的非常不好受,活在这世上亦觉得不真实,好像做梦似的。我想与其迷迷糊糊地活着,不如痛痛快快的死。”
吟寒看他面露伤感,流露出一股凄凉,见千言万语也留不住他,不觉走到他面前凝视,说道,“公子不问为何吟寒既然怀疑你是钦犯也冒死把你留在这里?”
带着浓重潮味的寒风顺着小窗灌进屋子,吹起吟寒的头发和裙摆。陆白羽发现她双眸含水露深情,人因紧张微微有些发抖,内心涌出爱怜和一股莫名的情感,见她这样难过,仿佛心中有块柔软的地方被人猛刺一刀,突然别过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吟寒自知身份低贱,断不会有什么想法,只是不希望公子涉险。”
“在下绝没有看轻吟寒小姐的意思。”陆白羽赶忙这样解释,这么多天下来,如果说吟寒的体贴温柔、才华横溢和那股高贵典雅的气质没有打动他,那是假的,听她这样说,倒稍微看开了些,便答应继续留下来。
水吟寒退出来后,便去了芷兰房里,那时芷兰正在对着画描花样,见小姐面有怒色,心里已猜着了八九分,也不为自己辩解,只默然地跪在一旁。
“你知道我为何来找你?”
芷兰不说话,仍旧低头不语。
“你为何要说那些多余的话,你可知他现在重伤在身,又什么都不记得了,离开这里该去哪里呢?”
“小姐你干嘛为一个陌生人设想周到。芷兰不是菩萨,他人的死活跟我没关系,我只担心小姐。其他的就先不谈,小姐你冰雪聪明,可想过,什么人会一身剑伤地倒在雪地里?近年来金陵是挺太平的地儿,就是郊外也没什么土匪强盗的。他纵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也是个顶危险的人物,芷兰不想让小姐莫名其妙地把自己逼入危险的境地。”
吟寒素来知晓这丫头聪慧忠心,却没想到她竟为自己这样深思熟虑,可自己的宿命之苦又不能向她吐露,难免在心中感叹一番,只说,“你若真心为我,只好好照顾他就行了,等他伤好了,我便放他离开就行了。”
“只怕到时候小姐你更放不下了。”芷兰着实心中不快,嘟哝着,“那公子虽是一表人才,但却是个没底儿的人,小姐你别让自己陷太深才好。”
也难怪芷兰会这样想,吟寒平日冷漠,并非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个性又孤标自傲,从未对任何人表露这样的热情和关怀,又联想到前日拒绝林巡抚的邀请,让芷兰不得不以为吟寒对陆白羽动了真情。并且现在看吟寒没有反驳的样子,更确定了这样的想法。她虽没想一定要让小姐大富大贵,但找个身份干净的体面人怎么也是最低要求了,所以虽口头上答应不再多嘴,可心里全是想的怎么把陆白羽赶出去。
主仆多年,吟寒当然也知道这丫头心中不满,可也无法往深处说,只得警告一番方出来了。芷兰心中憋了一肚子火,她不会对吟寒生气,便把怒气全都撒到了陆白羽身上,见着天色已晚,便出去买晚饭的食材。
大年刚过,街上还颇为冷清,她挎着小篮子经过药店,同安堂里的铁牛赶忙跑出来对她笑嘻嘻地说,“芷兰姑娘,今天该你做饭呀。”
这不明摆着的么?芷兰心里本来就不高兴,见铁牛明知故问,压根儿不想搭理,正欲走,铁牛又拦住她,满脸通红地从怀里拿出一个制作还算精巧的银簪子,“芷兰姑娘,你帮帮我吧。”
芷兰知道这铁牛喜欢瓶萱的丫头宝珠,可自家小姐和瓶萱是水火不容,所以从来不深交,哪里敢做这红娘,便挖苦道,“亏你名字又铁又牛的,做个事情扭扭捏捏的这么不干脆,你自己喜欢她便自己给罢,找我做什么,难道我芷兰就是个给你们跑腿儿的命?”
铁牛是个老实人,本来就嘴笨,听芷兰这样说,便站在那里紧握着手中的簪子,又不说话又不让路。芷兰白了他一眼正要离开,风吹过,带来淡淡的药材味,她突然心生一计,笑道,“叫本姑娘帮忙也可以,把你店里巴豆送我点。”
“我不能私下送你,我用自己的工钱买给你吧。”
这铁牛真是头牛,死脑筋。芷兰在心里骂道,也跟着他进去拿了些巴豆,然后把铁牛手里那根簪子放在了菜篮子里,兴冲冲地回芙蓉楼了。
经过秦淮河的时候,她把那根簪子拿出来,使劲抛进了秦淮河里,激起涟漪圈圈。她想若瓶萱知道自己给宝珠从中拉线,保不准会闹得怎样天翻地覆呢。
晚饭快做好的时候,宝珠一头汗地跑到厨房来,喘着粗气问饭好了没,瓶萱小姐在催了。芷兰只顾看着锅里的羹,用手指了指灶台,示意宝珠自己端过去。
“陆大公子,本姑娘今天好好请你吃一顿。”芷兰这样笑着,把羹盛进青瓷小碗中,正欲给他端去,却发现为陆白羽特意准备的菜被宝珠端走了,不仅在心里大喊不妙,整晚都心惊肉跳的,怕瓶萱来找茬。
可说也奇怪,瓶萱房里却未传来什么动静,芷兰躺在床上蹙眉,想难道是巴豆分量太少了?可她不知,瓶萱已经快虚脱了,虽心中不快,但想就算惩罚了芷兰也伤不了吟寒半分,只得忍下来,对宝珠一番责骂后又捂着肚子靠床坐着。
“水吟寒那贱人,看我得到林巡抚赏识就心生嫉妒,知道我明天要去林府,今日便这么害我,我绝对不会放过她。”
“可是小姐,林巡抚前几日不是重金来请吟寒小姐反而被拒了么?”
“你这丫头懂个屁,她一面装高贵,一面恶毒地给我下药,这种贱人,我一定要她不得好死。自从她来了以后,我就没一件顺心事,连摇月妈妈都一心偏袒着她,我这次一定要以眼还眼,让她知道我水瓶萱不是好欺负的。”
芷兰此时哪里知道,就因为她一时的“不小心“,牵扯出了许多的风流孽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