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听账房老李说你昨儿拿了一千两,你做什么事儿需要这么多银子?”
金陵巡抚林海本来正悠闲地坐在书房内练字,见女儿林雅义穿着一袭兔毛长裙走进来,不禁蹙眉,甚为不快地说,“为父是当家人,用些钱需要经过你的允许么?”
林雅义是林海最宠爱的孩子,一直被父亲极尽爱护着,如今听见这冷漠的语气,便坐在靠窗的红木椅上哭起来。林海本不想理她,但那哭声委实叫他心烦意乱,便丢了笔,走向前柔声相劝。
林雅义见父亲还是在乎自己的,哭得更厉害了,只一个劲儿抱怨自己命不好,这么年轻就死了丈夫,并且丈夫身份不一般,她想改嫁也怕别人闲话。说着说着,就把责任全都推到父亲身上。
林海听她这般说,也坐在一旁叹气道,“我的宝贝女儿,当年你嫁入杨家的时候他们可还没得到天下,而且是你自己说欣赏那杨家大公子的儒雅气质。”
“爹,你这就是说女儿不知羞耻了?”林雅义早满脸泪痕,弄花了那精致的妆容,语气里十分委屈,“当初女儿年少不更事,爹你说这是门好亲事,女儿就顺着意思嫁过去了。如今丈夫死了,婆家没个可以依赖的人就算了,连爹你也开始嫌弃我了。”
“为父哪里有嫌弃你?虽知道你这跑回娘家是不成体统的行为,但为父可撵了你走么?只是你整天哭哭啼啼,怨东怨西,哪里肯让我这把老骨头有一刻清净?”
林雅义从未受过父亲呵责,如今更觉得自己是这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便站起来喊道,“爹嫌弃女儿不成体统,那女儿今天就跳井死了罢,死了这林家就干净了,就清净了!”说罢就要去跳井,唬得那些下人们又劝又拉。
常安带着他的独子在林府上作客,路过看见,哪里有不劝的,但林雅义见人多,越发来了脾气,被人拉到屋里又要找白绫上吊,搞得林家热闹非凡。
常安的独子常泽海虽未到二十,但却是个貌似潘安的英俊男子,并且体贴非常,他见林海在书房气得直跺脚,便偷偷离开父亲身边,进了林雅义闺房。
林雅义虽是千金小姐,但如今只觉得自己是个处处受人欺负的可怜人,虽知有外人在场,仍旧耍泼着要寻死。
“你们都下去罢,让我劝劝林姐姐。”
那些下人早就受不了这位林家小姐,听这么一说,便落得清净,都跑了。泽海见林雅义也没真的要用白绫上吊,只坐在那儿抹眼泪,便走向前做了个揖笑道,“林姐姐,你若真死了,最高兴的可是阎王爷。”
“你这小子,是在奚落我求死不成么?”
“林姐姐千万不要误会。”泽海见怒气冲冲地瞪着自己,跑过去坐在她身边解释道,“古人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我原本不信,觉得那是前人的臆想,但自从看见林姐姐,我才知道原来真有这回事儿,所以林姐姐你千万别轻生,因为就算是不近女色的阎王爷看见你,也不会放你轮回,要修个金屋子把你藏起来。”
这林雅义虽是钟鸣鼎盛之家,但父亲为人古板,丈夫又生性内敛,所以从来也没听哪个男人对她说过这些话,况且安泽海年轻有为,气度不凡,让她好不得意,可碍着面子,仍旧强忍着笑,说道,“你以为这些轻薄话能哄我开心么?我自己是个什么样儿的人清楚得很,没了丈夫,爹也不疼,还活在这世上干嘛。”
“姐姐不过二十五六岁,正是妙龄,怎么这样悲观。反而我才该难过。”
“好端端的你难过什么?”
那泽海转过身,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盯着窗外,轻声道,“如果我早些认识林姐姐,就算太子,我也会和他公平竞争到你的芳心。”
如此露骨的话,林雅义听了不觉脸颊绯红,转身看见铜镜里自己哭花的脸,赶忙拿手绢使劲擦拭,然后故作从容地说,“安公子你今天想必累了才会说这些话,还是早点回去休息罢,我也乏了。”
可话未落,安泽海竟抓住了她的手,“我今日说的这些话若有一个字儿是假的,便被雷电劈死算了。林姐姐,你真的那么狠心,叫我思念致死么?”
“你应该知道,我是个寡妇。”
“那又如何,只要姐姐不嫌弃我,我一定上门求亲。”
林雅义本以为自己是个上天抛弃的女人,觉得周围一切昏暗无光,可今日却听见这等深情告白,不觉又潸然泪下。
而林海不知女儿此刻际遇,只在心中叹气伤怀,虽老朋友在侧,但到底觉得家丑不宜深谈,便也把话题转到来年三月的宴会。常安偶然听得林雅义满腹牢骚中提到那一千两,便问何故,林海面有尴尬,只挥手不愿详谈,让常安心里结了个疙瘩,十分不舒服。
原来,这林海那日见到秦淮四艳,忍不住叹息世间怎么会有如此绝色、才华横溢的女子,又想到这四个女子尚且如此,那秦淮之首的水吟寒又该是何等清新脱俗、艳压群芳,终日对之魂牵梦绕,便悄悄遣了自己的心腹阿山带上白银千两前去拜访。
阿山跟随林海多年,知道老爷虽不喜烟花之地,可几房姨太太却是妙颜美女,想必如今是动了深情,便也小心翼翼地拜访芙蓉楼。
他让人放下装着银两的箱子,颇为庄重地坐在梨花椅上,看见一个穿着桃色外衫的女子走出来,长裙拖地,盈盈带水,樱桃小嘴不点而赤,含笑间带着一抹灵动的俏皮,赶忙起身行礼,“小的见过吟寒小姐。”
谁知话刚落,面前的可人儿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哥哪里来的眼神?也不问清楚就胡乱喊人,我是吟寒小姐的丫头芷兰。”
阿山如此听来更是好奇,一贴身丫头就有如此姿容,那水吟寒该是有何等的倾国倾城之貌?便让人开了箱子,说道,“我家老爷上次邀请吟寒小姐,但小姐身体不适没有来。老爷惦着小姐身体,便派小的送上些薄礼,望小姐笑纳。”说完又让人把那些名贵补品一一打开。
芷兰跟着吟寒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珍宝没见过,自是不卑不亢,把水吟寒的话如一转告了,“我家小姐说了,承蒙林老爷错爱,但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还是劳烦小哥带回去。”
如此,两人推攘了好半天,阿山无奈,只得又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吟寒从阁楼上看着阿山远去的背影,只觉无聊,若是以前。受大人物如此赏识,她虽说不至于出卖自己,但宴客感激还是少不了的,可如今,仇人的死期已成定局,自己只是等日子罢了,便也不愿再抛头露面地谄媚别人。
陆白羽当然不知道吟寒此刻的心思。一段时间下来,他知晓吟寒是烟花女子,但她那份气质和体贴却让他深深佩服,如今见她不为财富权力所动,更叫他感叹万千,想她一介女子尚且如此,自己堂堂男儿,却每次白白受她恩典,十分惭愧,念着身体已可以走动,便有了离开的想法,只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话别而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