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羽从昏迷中醒来已是第三天的下午,那时芙蓉楼外正飘着沾满了梅香的雪。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雕花白玉床上,隐隐传来一股若有若无的冷香。他想起身,微微动了下却发现胸口像被人猛地刺进一刀,禁不住吃疼叫了一声。
而坐在屏风外打盹的吟寒听见声音,进来一看,却发现陆白羽因扯到伤口而头冒冷汗地倒在床上深呼吸。
“陆公子,大夫说你伤得很重,伤口愈合很需要些日子。”
陆白羽这才发现床边站在一个面若雪染红梅的女子,唇未启而有声,人不语而秋瞳含情。她穿着一件做工不俗的三重衣,袖口地方,雪白、淡橙、天蓝三色一层层淡抹开来,外面又套着一件浅蓝的印花长裙,清新脱俗而又不失女子端庄。乌黑秀丽的头发盘成垂鬟分肖髻,虽未别出心裁,但发髻处的镶翠华胜却小巧玲珑。如此不俗装扮,越发衬出她那堪比净雪的气质。
“你认识我?”
吟寒见他苍白的脸上神色疑惑,便拿出挂在一旁的宝剑,笑道,“公子剑鞘上不刻着么?”时隔五年,吟寒早没有了那年的青涩,无论是从容貌还是气质,所以她也不担心这陆将军认出自己。
陆白羽慢慢坐起来,接过那剑仔细端详一阵,然后觉得头痛欲裂,身体因强忍着疼痛而发抖。吟寒见他面色异常,刚想询问却听那男子唇角浮出一抹苦笑。
“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怎么会这样?吟寒急了,赶忙找来芷兰让他去请谢大夫。
芷兰本就不愿意小姐把陆白羽藏在自己闺房,只祈求他赶快好然后离开,谁知如今竟失忆了,让她憋了一肚子火,也不打伞就顶着冷雪出去了。路过乌衣巷的时候,见到一茶棚的老大爷在卖豆腐脑,便叫了一碗坐在那里吃起来,想那陆公子是失忆又不是快死掉了,自己家干嘛要这样拼命。
“小姐你怎么就不懂芷兰的忧心呢?”芷兰看着那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心中很不是滋味,她实在琢磨不透吟寒为什么要和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扯上关系。
“‘沅有芷兮澧有兰’,姑娘这名字如此清丽,为何人却如此苦闷?”
芷兰回头,见邻桌一个有些落魄的男子正背对着她说话,本不想搭理,但此刻心中不太平,便嘲笑道:“有芷有兰就没七情六欲了?如果真这样,屈原吃多了才跳河罢。你们这些落魄文人,不去考取功名救黎民于水火,反而在这里卖弄文采,到底羞还是不羞?”
那男子听了,早忍不住笑起来,转头瞧这个眼睛仍旧盯着豆腐脑、一脸怒容的姑娘。
“在下只说了一句,你便骂了这么多,真是口齿伶俐,让在下望尘莫及。”
芷兰抬头,见他竟厚脸皮地移座到自己这张桌上,便狠狠瞪他。
“我现在心情不好,你最好离我远点,不然谁也不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姑娘此言差矣,我来这里只是想为自己洗清一下你加给我的罪名。在下只一才疏学浅的说书艺人,如何能和科举牵扯上边?”
难怪油嘴滑舌。芷兰素来对那些说书艺人没什么好感,觉得他们就是胡诌些野史,说些俏皮话来娱乐观众罢了,也不想多加理睬,丢下两个铜板起身欲离开,却被这男子拦住去路。
“姑娘,在下有一良言希望你能谨记。”
芷兰用十分轻蔑的眼神瞪着她,她才不相信这样的轻浮男子能够说出什么良言。
“姑娘近日有牢狱之灾,千万小心。”
“你这说书的嘴真臭,本姑娘一不杀人二不放火的,哪里来的牢狱之灾,我告诉你,再这样纠缠不清,我就把你丢到秦淮河里喂鱼。”
那说书艺人看她真来了火,只得放她走。茶棚的老大爷过来清扫桌子,笑道,“诸葛先生你刚来金陵不知道,那是金陵第一名妓水吟寒的贴身小丫头,人虽小,但脾气可是火爆得很,你还是不要去招惹她。若觉得单身寂寞,秦淮河岸的那些姑娘个个才貌双全。”
“大爷,在下看起来是那种喜欢风花雪月之人么?”说书艺人听后不觉大笑起来,不住摇头。
而芷兰虽不信那说书人的胡诌之言,但到底心里不痛快,请了谢大夫后便一个人闷闷地在门外把风。
谢大夫替陆白羽把脉后东瞧瞧,西问问,然后捋捋那又白又长的胡须,不慌不忙地说,“这公子撞到了头,是失忆了。”
“能恢复么?”
“吟寒小姐勿急,就老夫多年行医经验来看,他这失忆只是暂时的。”
“什么时候能够记起来?”
谢大夫沉思半晌,仍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笑道:“少则几日,多则几年,不过吟寒小姐放心,他总会想起来的。”
水吟寒听谢大夫这样说,便只让芷兰送客。他们刚走到楼下,就遇见宴客回来的瓶萱,她和吟寒表面姐妹相称,私底下却斗得死去活来,见吟寒近日频频请大夫,便装作不在意挡住去路。
“芷兰,吟寒姐姐近日怎么总是请大夫,不就是雪地儿偶感了风寒,至于这么严重么?”
“谢瓶萱小姐关心,小姐她身子娇弱,病后又未细细调养,所以才这样反复。”
“那怎么得了,我还是去看看姐姐罢。”
“小姐她吃了药睡下了。”
瓶萱听她这么说,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一条小路,见着他们走远以后不禁抱怨,说那水吟寒装什么娇贵,但转念一想,还多亏她装出那副清高样子自己才有幸得到这机会。那日林巡抚请了她们去,让她们表演了生平拿手技艺,看完后喜不自禁,便邀请她们为三月一次重大庆典献艺。
虽林海想请府上师傅帮着她们练习,但月胧自己却拒绝了,她从来就是高人一等的姿态,自然认为自己的舞艺天下无双,而云念和碧媛亦只爱风流才子,不爱官场之人,便也只推脱说她们自己浅薄之人,无福得到贵府指点。这本让林海憋了一肚子火,好在常安将军素来知晓这些女子的怪癖,劝慰着一番便也罢休了,只是叮咛那三月的表演一定要比现在出众百倍。
瓶萱和吟寒一样,尚未梳拢,想林巡抚都如此紧张的贵客定然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自比其他人都要上心,便也没多少精力去管吟寒的事情了。
水吟寒和瓶萱虽都住芙蓉楼,但东西相遥,对对方的事情也不十分清楚。陆白羽虽丧失记忆,但潜意识中总觉得自己似乎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办,所以颇为着急,面对吟寒的劝慰,他虽感激,却还是郁结于心。
“吟寒小姐,在下虽知唐突,但想请问,我身上可携带了什么能够证明我自己身份的信件?我总觉得我是来此办一件大事,可如今却什么也想不起了。”
吟寒当然知晓他所指何物,但却摇头,含笑道,“公子身上若有那些信件,我肯定早就拿出来了,干嘛隐藏呢?”
“在下断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那件事情非常非常重要。”
是非常重要,但我比你还要急,因为三月,便是当今天子的死期。他会死在金陵,上天真是没有薄待我。吟寒这样想着,唇角浮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