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安之子名叫玉风,是正妻所生的嫡子,年仅六岁,不喜木马蹴鞠之乐,却好山水行游,时人评他小小年纪,已有三分青莲之态。
这玉风受皇帝赏识,得以和众皇子一起读书,但那些岁数的孩子玩心正盛,哪里是来真心学习,罗师傅虽才高八斗,也不过是教些浅显诗书让他们知晓便是。他以为民间巷尾之说太过夸张,虽然这孩子是有那么几分风骨,但毕竟只有六岁,也就没有太过在意,而且玉风对师傅所授的学识早已知晓,也悻悻然觉得毫无所获。几日新鲜劲儿一过,他便托病不肯进宫,直到父亲把他从床上拧下来丢上马车,他才怀着一腔不平,又到了学堂。
罗师傅见他气色颇好,并不见得什么病,只是郁郁不快,想大概是阻挡了这孩子的玩心,便轻轻敲他的头,笑道,“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
玉风敷衍着行了礼,坐在位置上,托腮看长廊两旁那几株傲然冷梅,嘀咕着,“青春不待吾,梅却年年芳。”
罗师傅在一旁听了,不觉讶异,虽是小孩脾气话,他却能有如此超然之态,又说道,“众芳鲜妍亦凋零,哪许梅花长久英?”
“傲梅落尽冬消散,来年群芳无限艳。若谈春光不久住,秋亦有菊飘然绽。”
“公子好才识,下官真是有眼不识慧珠。”
罗师傅为这事着实高兴了很久,想自古英雄出少年,这话果然不差,不仅在皇上面前极其赞美,还把毕生所学一点点细细教他。玉风虽然性格不羁,但对师傅的学富五车极其钦佩,每次想到那日在长廊下的班门弄斧,不觉羞愧难耐。
皇上对他疼爱有加,不仅常常留他晚膳,还偶尔让他在宫殿过夜。
这晚,恰值大雪停歇,天空干净得跟擦过似的,四周寥然无星,只有那冰清圆月垂挂天边,洒下一阵白霜。
玉风陪皇上用过晚膳,看着这良辰美景,幼小的心灵却也突然滋生出一股莫名的悸动。踏雪寻梅,古人雅兴。玉风爱梅,尚雪,更羡月,于是偷偷避开他人,提着一个纸灯笼朝御花园走去。
晚上行人寥寥,他偏选别人不常走的小道。踩在厚厚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幽幽的灯光在寒风中摇曳着。他穿过赏雪玉廊,看见那娇艳的红梅在雪的衬托下愈发艳丽,天空又是皎洁圆月,真是梅花雪、梨花月,牵住这多情少年步不前。他在这如画的景致中走着,不知自己提灯笼的手已僵,等到回过神才发现灯已灭,夜已深。这御花园如此之广,皇宫如此之大,他竟迷路了,用手哈气,却也不似其他孩子哭闹着急,仍旧慢慢向前,想大抵总有办法的。
不知过了多久,裤子湿透了,浑身也僵了,小脸冻得通红,人觉得特别乏,只想找个地方睡一觉,果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没想到这偏僻的地方竟还有灯火亮着,隐隐传来的婴孩哭声,似夜莺轻啼婉转,他如获珍宝,小跑过去,恰巧撞到一个出来生火的小宫女。
“姐姐心好,让我进去暖暖身子吧。”
小宫女见他眼生,但仪表不凡,虽年幼,却有孤松独立之态,不禁笑道,“你是哪家的公子,这大冷的天,跑这儿干嘛呢?”
“家父是大将军朱佑安,我承蒙皇上恩宠,得以在宫中留宿,但刚赏梅观雪迷了路,不晓一路走到姐姐住处了。”
“你从长生殿一路走来的?”小宫女惊呼一声,见这孩子浑身都被夜霜打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着急地说,“你且等等,我去请我家主子定夺。”
玉风点点头等着,手里仍旧提着那个灯笼,见屋门外上提着“涧水轩”几个大字,旁边一处温泉流水,在如此白雪之中,淡然从容。
不一会小宫女就出来了,说董美人请他进入暖暖身子。因为这里没有男孩的衣裳,用太监宫女的衣服又怕玷辱了他身份,董美人想想,这不过是个不经世事的六岁孩童,世人也不会太苛责自己轻狂,就把自己新做的被褥给他围上,又让太监把衣服拿去烤干。
玉风围着暖炉,呆在一间素净雅丽的闺房里,因为到底宫里规矩太多,他就乖乖地坐在屏风前,也不曾向里窥视。等到烘干的衣服送来重新穿上,他才到另一间房给这主人道谢。
在房间伺候的只有乳娘和两个小宫女,他没抬头,跪下给董美人请罪,董美人见他这般年幼却有如此风范,甚觉欢喜,让他不必太过拘礼,随意些就好。
玉风去年丧母,听那声音温柔可人,不觉抬头,见董美人妆容朴素,虽不及牡丹艳压群芳,但清月新晕,更具一番风韵,而她怀中抱着的,是一个时而浅浅呜咽的孩子。这大概就是他们口中的冬芳公主吧。回想刚才迷路闻音,心里有股怅然之气。
“娘娘,我可以看看公主么?”
见董美人点头,玉风走过去,看见那一双盈盈水瞳正盯着自己,那神态,仿佛前世见过似的,不觉用手碰碰她,说也奇怪,这冬芳公主几日闷闷不快,半点不肯安稳,但一见玉风便破涕而笑,更是用那粉嫩柔软的小手抓住他的小指,发出咯咯的笑声,让周围人好不感叹。
玉风虽说早熟,到底是个孩子,欢喜至极,便坐到董美人旁边逗弄她,那一股怅然之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好个粉嫩可爱的娃娃。娘娘,玉风长大后,若能娶到冬芳公主为妻,必以玉相储,用芳相养,决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不仅是奴才,连一向内敛的董美人也忍不住捂嘴笑起来,若此话出自他人之口,的确浅薄轻佻,但由这个尚不解风情的六岁孩童嘴里说出,倒让人觉得天真浪漫。她摸摸玉风的头,笑道,“那玉风得快快长大,才能好好保护这孩子。”
那一夜,董美人怕惊扰圣驾,又觉得大半夜再出门这孩子身体也吃不消。便让玉风在涧水轩留宿,然后派人去了长生殿,若陛下寻人,则告之;若陛下还未知晓,便天明再请罪。
她本以为玉风是童言无忌,并未放在心上,但皇上听者有心,对玉风更加呵护,甚至超过有些皇子,并且允许他常到涧水轩走动,虽说六岁孩童并不会造成什么难听谣言,但圣上过重的恩宠到底让妃嫔们闷闷不快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