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如撒盐空中,万物银装素裹,那御花园凌雪傲然的各色梅花,如今被雪掩了厚厚一层白色,清冽的香味也被大雪给冻藏了。皇帝陛下从长生殿路过此地,让人停住车辇,观赏半晌,忍不住吟诵:“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
“皇上好雅兴,如此瑞雪,是天降吉兆,董美人所生的公主,肯定是天赐麟儿。”
“刘谈,你颇解朕心啊!”皇帝看了看这个跟随自己三十多年的太监,重新起驾。前几日,他想去见董美人新生的女儿,但因为董美人平日忧郁多思,怀孕时又是心事重重,故而公主似乎有些先天不足,怕皇上的天威惊了孩子,便未得相见就悻悻退了回来。
可几日下来,皇宫都在盛传这位新生公主,说她粉雕玉琢如同红梅印初雪,又一双瞳仁剪秋水,简直不像人间的人儿。这叫皇帝思女之心倍增,也顾不得什么人言忌讳,天刚刚亮就要移驾涧水轩。
董美人本来浅睡着,听见脚步声发现是皇上,急急要起来行礼,皇上见她因坐月困乏而泪光点点、娇喘微微,不觉心痛难耐,赶忙阻止她,坐到床边牵着她那纤瘦柔软的手。
“嫣儿,苦了你。”
虽说皇帝是指生产之苦,但董美人想到自己平日虽承蒙恩宠,却处处小心、看人脸色,受尽委屈也不敢张扬半分,如鲠在喉,想说些什么,却也只能含泪摇头。
皇上见状,想她平日弱柳扶风,半点辛劳都受不得,这十月怀胎加之分娩之痛,她哪禁得住,有些难受,为她拂去脸上泪珠,安慰着,
“嫣儿为朕诞下公主,朕甚为感激,只希望你能好好调养身体,和朕白首不离。”
董美人点头,叫珠儿让乳娘把公主抱过来。
皇帝看着襁褓中的女儿,不觉喜极而泣,这女娃果不像俗间的人儿,不知是哪个天神弄丢了自己孩子。他这样想着,更觉欢喜,逗弄她,却没想到还未到懂得喜笑月份的她竟然甜甜笑起来,发出玉铃般清脆的声音,让满屋子的人顿时畅然开怀。
“这果真是上天赐给我陈光的宝贝。”
“该不会是雪神的恩赐吧,你看今年这雪这样大、这样美。”一旁的乳母应着这气氛,不觉也咕哝一句。
皇上看看窗外那白茫茫一片,又想到御花园那些寒梅,灵感突来,牵着董美人的手,笑着,“嫣儿,虽说孩子要满月才行命名之礼,但这孩子并非凡物,也就不必太过迂腐,朕想赐她琼惜,小字无香,你看如何?”
“‘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陛下好才情,只怕女儿受不起这样的名字。”
“她是朕和你的掌上明珠,是天赐的宝贝,怎会受不起呢?”
董美人露出笑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脸,“但臣妾想把‘无’字该为‘雾霭’的雾,无字虽好,但遮梅掩香,未免太过于霸道。”
“精妙之极。大雪掩香,小雪如雾绕芬芳。”
本来公主陈琼惜出生第三日就应该给她做“三朝”,但偏撞着月贵妃祭日,便低调处理,也未怎么操办。皇上心里一直觉得亏欠,等到公主满月,便在梅园大摆筵席,宴请百官,甚为铺张华美。
各嫔妃虽心里不舒服,但为了讨好圣上,都纷纷献出罕见珍宝赠与这小公主,皇后更是送出了一对极其精巧的羊脂白玉镯子。
“妹妹,这么个可人儿你可要好生看护,不然姐姐这对镯子可没有福分戴到小公主的手上哦。”
董美人身边的人听见皇后这般诅咒,却愤怒不敢语,而董美人只得谢恩,让人好生收着那对镯子,说等到女儿出嫁,一定戴上此物。
那天天公作美,飞扬了许久的大雪暂歇,竟有淡淡的阳光落下来,把那白映得雪亮,让人无法直视。太监宫女们也就趁着这天,把梅园的雪扫了干净,只剩下枝头那沉沉的白雪挂着,别有一番情趣。
大将军朱佑安是开国功臣之后,刚平定西番之乱回朝。朝廷有人背后责难,说近年本来就不太平,陛下不先犒赏慰劳功臣,反为一女娃铺张浪费,为将军感到不值。朱佑安对这些人严加训斥,他本是忠良之后,为国出力是本职,别说蒙主隆恩得以凯旋,就算马革裹尸于沙场也无怨无悔,而且公主是龙裔,理应隆重操办。
虽这样安慰自己,但皇上不喜国事,政权旁落,这样的状况的确叫人忧心,于今有我军权在手,那些奸人不敢有所妄动,可自己已过不惑之年,半身入土,又能顾得了江山几日?如此这般,那些梅蕊残雪、丝竹曼舞丝毫也看不进去了,不禁轻轻叹气。
皇上对朱佑安倚重非常,见他面有伤感,以为介怀自己尚未为他洗尘,便以酒敬他:
“我大燕能够国泰民安,除了先祖庇佑,群贤互勉,更少不了朱将军,劳苦功高至此,朕实在无以为报。”
“陛下言重了,臣食君禄,当为君分忧。若还有其他想法,岂不愧对天地,愧对燕国的先帝?”
皇后的哥哥——丞相王允听出他话中有话,却也不动声色。
“我知道将军有一子,虽年仅六岁,却能知晓四书五经,明白史记所谈,并且常常喜欢吟咏青莲之诗,颇解这诗仙之道啊。”
“微臣惶恐,犬子不才,只是略微懂得些诗歌皮毛,这人人相传,口口相讹,未免太过。”
“爱卿不必过谦,朕一向喜欢有才之人,明日起,你就让他入宫和年纪相仿的皇子共同跟着罗师傅学习,一人在家,未免有些寂寞。”
“臣谢主隆恩。”
皇上不是一个喜欢思虑的人,做这些也没什么特别深意,只是觉得对朱佑安有些亏欠,借着机会对他稍稍弥补,但丞相却顿时觉得如坐针毡,更是处处留下眼线,以防这帝王什么时候突然醒悟过来反咬一口。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那一日的确是主客尽欢,天下同庆。陛下昭告天下,赐名董美人之女琼惜,封为冬芳公主,并因此大赦天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