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畔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天,处处充溢着恶心的焦臭和未散去的浓烟。雾香在地窖里躲着,那些悲鸣如同利刃,深深刺进她的身体,她不禁觉得和在皇城的床榻之下没有一点区别,不断有人在死去,但自己除了害怕,什么也做不了。
虽孟皓告诫她千万躲好,但第二天,雾香听外面已没了声响,便小心翼翼从地窖出来了。映入眼前的是一片黑色的焦土和如同悲鸣的风声,而那温暖的阳光此刻也像诅咒令人厌恶。那些被杀害之人的尸体被火烧得面目全非,横七竖八地倒在这三生畔的每一处,姿势如同鬼魅。雾香似乎对这种恐惧已经麻木了,她只摇晃着走,翻开一个又一个人的身体,想把孟皓找出来,但却无法从中分辨。
她站在这肃杀悲惨的土地之上,不知是为了国家、为了父皇、为了露薇、为了孟皓,还是为了自己,放声大哭起来。这是真正悲痛的哭,只是为了宣泄自己的无助,而没有一点点祈求他人帮助的意味。
等她哭累了,便又朝渡河走。她身上没有钱,近两天没吃过东西,对外面的事情完全束手无策,已经算是穷途末路,可她却把那个刻着梵字的玉佩放在最贴身的地方,她觉得,她一定要去鄂州。
今日水位已经完全正常了,但渡口却没有一个人。雾香体力快透支了,便也顾不了什么矜持,靠着三生石坐着,想试着看看有没有好心的摆渡人能送她过河。
可一直到深夜,除了几个路人,没有一个摆渡人。他们都被那些土匪杀了么?雾香这样想着,夜风刺骨,她此刻穿得又单薄,便缩在石头后面发抖,觉得头痛欲裂,怕是要死去了罢。这样想着,却听见了马蹄和车轮的声音。
她察觉到有人向自己走来,但已经没有力气躲藏,那是个中年妇女,说话带着浓浓的地方口音。
“小姑娘,这大冷的天你在这里干嘛?”
“我要渡河。”
“如今没人敢渡河了,三生畔的人被杀光了,而且昨日坐船渡河的人都翻船死绝了。小姑娘,难道你是三生畔的人?”见雾香点头,那妇女又问了她的父母,但见着女孩只是摇头,想大概都被土匪杀了,便问世上可还有亲戚。
“他在鄂州。”
那妇人听了便点头,说他们也是要去鄂州的,顺道带上雾香罢。雾香听了这话,觉得苍天总没有抛弃自己,赶忙道谢,却觉得眼前昏昏一片,只听得那妇人焦急的声音,“瞧她烧成这样子了,得赶快找大夫。”
雾香一病醒来,已是三天后的傍晚。她发现自己睡在一辆简陋的马车里,掀开帘子,发现外面有一对夫妇带了七个小孩在河边做饭。男子看上去挺憨厚,妇人也是十分和善,只是那七个小女孩,虽只有十来岁,但都漂亮得异常,一点也不像他们的女儿。
妇人见雾香醒了,总算舒了口气,拿了一颗白菜打在一个女孩脑袋上,骂道,“你这小蹄子就知道吃,还不赶快去把这位姐姐扶下马车。”
那小女孩怕是被打怕了,一脸惶恐地过来搀扶雾香。
“姑娘,你跟着我们走罢,我们也去鄂州,这年头乱得很,你一女孩单独行走多不方便。我姓吴,你就叫我吴妈吧,这是我的几个女儿。哎,可怜她们长得这么出众,却生在我这么寒碜的家里,如今还跟着我到处颠簸。”吴妈虽在做饭,但嘴却丝毫没闲着,一直不停抱怨着这世道不好,倒让雾香把那些疑惑都暂时忘记了。
晚饭虽然没有肉,但分量还算足,并且热乎乎的,让冰冷的身体都暖和了起来。吴妈见雾香气色好多了,虽高兴,但还是抱怨着现在的大夫都是黑心鬼,钱少了还不给医。
“吴妈你放心,等到鄂州后,我叔叔一定会报答你的。”
“哎呦,那真是先谢谢你了。对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香。”
吴妈听了,只高兴地点头称好,说不仅名字取得好,人也长得好。闲话后,让雾香和那七个女孩一起睡在马车里,自己和丈夫倒只拿了个破毯子睡在外面。雾香因为几日睡得太多,此刻十分清醒着,想那吴妈虽然势力了一点,但还算是个好人,一定要让玉风哥哥好好报答她。
“小香姐姐,你睡着没有?”
雾香听见女孩们均匀的呼吸间,最小那个女孩小豆子悄悄起身,走过来靠着她。她以为这女孩怕冷,便把自己被褥多分给她一些,但小豆子只是过来紧紧抓住她的手臂你,说,“小香姐姐,我怕。”
“怕什么?”小豆子不说话,只在那里发抖了会,仍旧睡着了。
雾香不认识去鄂州的路,加之寄人篱下,便也没有询问什么,只是她发现每到一比较繁华的地方,吴妈就会让丈夫在城郊看着她们,自己带一两个女孩进去,有时候是牵着女孩一脸愤恨地回来,有时候又是一个人悲悲戚戚的回来。这让雾香心里总有个疙瘩不舒服,她偷偷问那些女孩,那些女孩却不肯和她开口说一个字,问小豆子,她却只是发抖。
终于有一天,雾香实在禁不住内心疑惑,便问那些女孩去哪里了。吴妈一听眼泪便掉了下来,“我就知道你总会问的。”
雾香不解,又听那吴妈说,“我对不起我那些可怜的孩子,可是小香姑娘这事我也没办法。我穷,养不起她们,只有把她们卖给那些大户人家做女儿。我也知道我罪孽深重,但她们是我的心头肉,我若不是走投无路,断不会送给别人。”
雾香感到心一阵抽搐,想劝慰却见剩下那些孩子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不觉讶异,姐妹情深,她们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如此,雾香更觉心中不舒坦,逮着一机会悄悄问小豆子,“你那晚对我说你怕,你在怕什么呢?怕你娘也把你卖了么?”
“她不是我娘,他也不是我爹。”
“可我听你管她叫娘呀。”
“她让我这样喊的,说不叫她娘,乱说话便把我打死。”那小豆子见着如今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又哭哭啼啼地解开自己的衣服。雾香这时才看到她的背上全都是鞭子抽过痕迹,“我倒希望他们快点把我卖了。”
“你知道他们会把你卖到什么地方么?”
小豆子抹干净脸上的泪痕,使劲儿摇头,说道,“什么地方都比这个地方好。”
雾香总算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平庸的人能够生下这些漂亮的孩子,原来是人贩子。雾香自幼在皇宫长大,当然不知晓吴妈会把这些女孩卖去哪里,只当卖给别人当佣人小妾。但就算这样也让她害怕不已,趁着有一日没人看着她,便逃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够逃去哪里,只想着先离开那两个人贩子,可跑了不到两里路,却被那男子骑马抓住了。
那男子平日看上去敦厚老实,但揪住雾香头发的时候丝毫不留情,他朝雾香身上两鞭子,然后骂道,“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知道给你请大夫花了我们多少钱么,如今想跑,门都没有。”
“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有亲戚在鄂州,他很有钱,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竟说些没皮儿的话,我们要去的地方和鄂州可是天南地北,怎么会为了你改道,你以为你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大人么?”说罢,又狠狠踹了雾香两脚。
雾香被抓回去后,吴妈就撕下了那张伪善的皮,只要雾香稍微不听话,便拿了鞭子抽她,因为人是要卖的,就只抽后背,疼得雾香晚上都不敢躺着睡觉。
她在那漆黑的马车里默默啜泣,把那个被她放在贴身地方的玉拿出来握在手心里,只惦记着玉风,却不知道,杨荣已经登上皇位,改国号为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