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杜贤妃在凤鸾殿含恨自尽后,皇上念着多年情分,并未牵连到家人;皇后娘娘亦得到昭雪,重新掌管六宫;只是可怜了雾香,又凭空受了这般惊吓。
霈姬知晓杜贤妃自尽,捡起皇上盛怒时扔在地下的绝命书,把它在蜡烛上烧成了灰烬,说道,“绾绾,本宫讨厌被人威胁,更害怕毁了恩公的计划;可如今她死了,却怎么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呢?”
“娘娘心太善了。”
霈姬摇头说道,“你觉得一个能够杀了自己孩儿的女人配得上心善这个词么?”
“娘娘当年也是迫于无奈。”
“别安慰我了,我是知晓的,要传递消息其他方法也是可以的。但我只要想到肚里的孩子并非自己所爱之人的子嗣,便无法让他来到这世上。”霈姬起身,到底伤势未愈,虚弱处流露着一股楚楚动人之态,“元庆的家人安排妥当了么?”
“送了好些钱财过去,并且派人护送他们去了别处,今生都见不着面了。”
“可怜了她一颗忠心。”霈姬打开窗,看着萧瑟秋光,只说,“你下去罢,本宫想一个人坐坐。”
“那娘娘切勿坐得太久,风凉。”
霈姬点头,心中对杜贤妃是又怨又恨又叹。她并非一个贪恋金钱权力的人,丞相那主意虽诱人,但她更知道自己来此的目的,所以不想横生枝节,处处小心谨慎,可杜贤妃偏识破天灯之谜。霈姬聪慧异常,自然知晓杜贤妃是打算在皇后之后除了自己,所以才费心设下这苦情的连环局。
她知道棋书爱慕那乐师,可宫中女子与男子私会是死罪,便以此威胁她,借她之手把晚樱醉月簪送给了贾子雍。本不想多伤性命,但那丫头性格胆小,杀她亦是无可奈何之举。霈姬这样劝慰自己,却听见有人通报皇后娘娘凤驾来此,赶忙稍稍收拾。
“妹妹,如今那陷害你的奸人已死,可宽心了些?”
“谢皇后娘娘关心。可如果不是因为霈姬,贤妃娘娘也断断不会如此。”
皇后见她虽未着罗裙、未戴玉翠金钗,但那分苍白反而让她愈加惹人爱怜,便浅笑扶起她,“皇上的恩宠是他人能够妄加评断的?杜贤妃内心狭隘,因嫉妒做出这样的事情,这结果是她自找的,怪不得别人。”
“娘娘说这些话,真折煞了霈姬。但霈姬感恩娘娘把杜贤妃在汤药中投毒的事情告诉臣妾,这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妹妹如此聪慧的人,就算我不说,也定能逃过此劫。”皇后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又说,“不过真没想到她会在绝命书上栽赃于我,幸好本宫救了你。这不,人在昨天在看,亦顺道救了本宫自己。”
霈姬知晓话中深意,但也未表露什么。皇后见她果真乏了,软语安慰一番便也离开了。
雾香不知这是非因果,只觉得贤妃生前所说的话字字刺耳,虽得到他人宽慰,但到底无法释怀,便取了董妃留下的饮水玉箫解闷。
恰值玉风进宫探望。他走到迎云楼下,见天际阴霾、秋风悲叹,高大松树一旁的庭院垂落了一地菊瓣,那与众不同的清香混杂在空气里,竟有苦感。饮水箫虽质地温润,吹奏时如细水抚石,微风过柳,可隐匿几分箫的悲凉低沉,可如今雾香内心苦痛,那箫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也让人肝肠寸断。
玉风感怀,想到宫中明争暗斗,不觉吟叹:“败菊清箫兮没于秋寒,孤松傲柏兮显于冷冬;人世无常,生死天命,寄情于菊松何为?念菊自洁兮亦有落,叹松常青兮亦无果;古人之爱物尚如斯,人何如?不如携香避世于幽谷,采兰芷为佩,隐于山水之尽,看长流之细水。”
雾香凭窗而坐,早见得玉风徘徊于庭院,又闻得他这有所指的吟叹,内心更为不宁,待他吟诵尽,她也收起了箫,站在楼阁里对他浅浅一笑。
雾香秉性清高自傲,甚少笑容,所以玉风把那笑容视若瑰宝,可如今,虽见她笑,却知是苦涩无奈之笑,感到心如刀绞。他忆起儿时誓言,说要保护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可如今,她频频在这深宫之中受到伤害自己竟无能为力,便忍不住痛骂自己。
雾香见一向清逸豁达的他竟眉头深锁,想是自己又让他担心了,便喊了声玉风哥哥招呼他上去。
虽杜贤妃死前的疯癫状仍旧刻在雾香脑海里,但因为年幼,她对所谓的仇没有多大感觉,只觉一股悲感无法排解,见到玉风,虽亲切,但毕竟大了,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百般依赖了。
“雾香妹妹,以前你年幼时,我总希望你快点长大罢,可如今我却希望你还个不懂世事的小娃娃。那样便少了许多悲痛,而对我,也不会有生疏之感。”
雾香听这话和往日不同,想必他心中的苦痛亦不下自己,又忍不住哽咽着,“我亦希望仍旧是个孩子,可偏偏时光飞逝,像我这样没心肝的人也感受到这世间的悲凉。虽蒙露薇姐姐悉心照料,但终究和母亲不同,女儿家有些事情也没个有主意的人。我若还对玉风哥哥你生疏,那我岂不是真心一个依靠的人都没了吗?”
玉风见她面若梨花,虽平日庄重,但到底多情难自控,竟牵起雾香的手,见雾香虽有惊愕,但也没有拒绝,便说,“那日,也是在这迎云楼,妹妹念着生母仙逝,着实悲伤了好久;我亦说要带你逃离这是非之地。那时你年幼,我心中难受也只有让你继续呆在宫里,如今你虽还未到及笄,但我真心害怕你在这里再滋生出什么悲凉事,等父亲凯旋后,就让我带你走罢,我家虽小,但你最爱的雪梅是有的,每日我也可伴你吟诗作对、琴箫合奏,过着真真惬意的日子。”
雾香虽和他自幼相识,也明白彼此缘分,但毕竟礼数森严,也是第一次听他说出这样深情的话,不觉又喜又叹,“玉风哥哥对我的心意我打小就明白,不怕你说雾香不害臊,那年你送得平安玉坠我还日日戴在身上。母亲去世后父皇虽垂爱,但后丶宫娘娘众多,他毕竟不能顾全我,露薇姐姐虽贴心,但到底不能相伴至老。”
谈论间,似乎又回到那个细雨深秋,玉风不觉用手替她擦泪,发现她因内心悒郁而有些发抖,便也顾不了那些礼数将她拥入怀中安慰着。
两人在里,悲凉间亦有温情,可误打误撞听见这一切的露薇却在外强忍住眼泪躲回屋子里去了。她本害怕自己出阁无缘见到玉风,如今却没想到那分别的一天竟然来得这样快。她打开一个尘封的小箱子。那是月贵妃曾经的嫁妆,她把那些别致的女儿之物拿出来,揣摩着哪件适合雾香用,见着一把扑蝶小扇,最终还是忍不住落下眼泪来,沾湿了那盛开在绢面上的粉色蔷薇。
玉风离开后,想今日总算把那些话说出来了,这皇宫是个是非之地,早点带雾香离开才是明智之举,虽陛下爱女情深,但当初那疯僧不是也说让雾香早早远离这是非之地么。
胡思乱想间,玉风回到府邸,却见府里的人乱成了一片,玉风以为父亲出了什么事,便询问,一个老汉突然哭叫着跪在地上,“少主子,将军,将军他降了!”
玉风只觉眼前昏黑一片,但始终不肯相信,父亲正直不阿,是个铁铮铮的汉子,怎会辜负皇恩降了那叛军,便揣着一肚子的疑惑向皇城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