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今圣上并非一个残酷之人,也无心让百姓受苦蒙难,但大抵前世业果太深,他生性不喜政务,只爱沉溺于家庭琐事,所以对民间疾苦也不十分知晓。燕国从先帝起就有衰败之势,而今愈发厉害,黎民朝不保夕,最终揭竿而起,看似稳固的江山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地动摇起来。
起初各地起义杂乱无章,都只为生存杀官夺粮,但一年之后,竟听一人号召。原来金陵繁华之处,有一杨家大户,主人杨荣平生仗义、为人正直,又性格爽朗,和不少义士关系密切,逢着乱世,念及百姓苦难,居然成了这叛军首领,手下能人异士颇多,叛军便愈发壮大起来。
国家危难至此,大将军朱佑安便请缨出战,去了那滚滚沙场之地。
朱佑安自幼熟读兵书,又征战多年,算得上当世第一良将,有他在,陛下一点儿也不担心局势,仍旧和众妃赏花扑蝶。他最宠爱的妃子霈姬,也因梦中仙人指点,身子一天天好起来,偶尔还可为皇上唱唱曲子,让人甚感宽慰。
这金秋悠来,清菊香绽,昨晚却突然吹起了逆向大风,许多庭院的菊花都垂落一地。霜星宫的一个宫女清晨起来打扫,发现小径菊丛里躺着一盏天灯,要丢弃时却被早起的杜贤妃叫住了。她接过那制作精美的天灯,见上面的梵文写得端庄凝蓄,想必是出自某位高僧手笔,心中一团妒火烧得烈炎炎的,转身往里屋走,一个捧茶的小宫女因疏忽没来得及让道,竟弄湿了杜贤妃的衣襟,她把天灯丢在一旁,赏了那小宫女一个耳刮子,吓得一屋子的滚跪在了地上,只有她的心腹秀颖拿出手帕替她拭擦着。
“擦什么擦,念着我风光不再,如今奴才都可以骑到我头上了。今日你擦干净了,明日她还会拿什么茶水汤水来泼我的。”
“那下贱之人,不值得娘娘这样大动肝火。”秀颖说着,又呵斥那个小宫女,“看你那呆头呆脑的蠢样儿,还不快把这里收拾干净。”
那小宫女赶忙收拾打碎的茶盏,颤抖抖划破了手都不知晓,待她要拾灯时,杜贤妃突然怒气尽消,拿起天灯,对着那秋光仔细瞅了半晌,笑道:“这老天真是开眼,所谓风水轮流转,祸福皆相依,果然不错。秀颖,昨儿云蔓做的‘黄金蕊’清脆爽口,本宫喜欢得很,但独品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你去把霈妃娘娘请来和我同品吧。”
“娘娘,我们和霈妃可从来没有来往呀,今日为何如此?”
“本宫做事需要一一向你解释么?”
秀颖听了,哪里还敢问,只去请了霈妃。一路上霈姬讶异着,这杜贤妃平日把自己当做歌姬下贱之流,虽碍着皇上面子没有表露太多轻蔑,但也从未邀请过自己,今儿这是吹的什么风?
怀着疑问到了霜星宫,里屋的奴才都被遣开了,杜贤妃笑意吟吟,罗汉床上摆着一种灿若菊瓣的点心。
“妹妹近日身体可好些了?”
“谢姐姐关心,已无大碍了。”
“这倒是真的,天灯三年亦只剩下几月了,妹妹也快成人中龙凤了罢。”
霈姬不知她何处此言,正思忖着,却看见杜贤妃捧着一个沾了水的天灯,一时之间有些傻眼。
“本宫明人不说暗话,妹妹也不要否定这天灯是你的,但凡陛下对照工艺梵文笔迹也没什么可抵赖的。本以为你是丞相送进宫的,却没想到你和那谋反奸人还有些关系。这灯真奇妙,居然字中有字,还非要见水还显呢。”
霈姬对上那意味深长的双眸,突然莞尔一笑,“事已至此,娘娘大可把我送给陛下发落,不过娘娘不去揭发,反而支开奴才宫女,想必是觉得霈姬能够为娘娘做些什么吧。”
杜贤妃本想她只是个空有皮囊的愚蠢女子,没想到竟然有胆识把话挑明至此,想必平日那不喜思量的样子也是装出来的罢,但又不甘她反客为主,便笑道,“我只是替妹妹你不值而已,好不容易身怀龙裔,可去一趟凤鸾殿,便什么都没有了。”
霈姬轻笑,神色之间似有嘲弄,“本想多谢娘娘告知霈姬这等大事,但着实做不到呀。如果不失去那孩子,如何向陛下吐露三年天灯的梦境呢?”
这下换做杜贤妃瞠目结舌,从来虎毒不食子,其他妃嫔都渴望着母凭子贵,她却为了目的走这样的险棋。
“不过霈姬感恩贤妃娘娘没把这天灯之事告诉陛下,你若怨恨皇后,妹妹我替你除了便是,不用这样煞费苦心。”
“本宫可从未说过怨恨皇后,我可真是把她当国母般尊敬着的呀。”
“贤妃娘娘刚不是说‘明人不说暗话’么?若不是厌恶皇后,干嘛把我小产之事栽赃于她。”霈姬见杜贤妃面有慌色,没再咄咄逼人,只微微叹气,“贤妃娘娘你是个顶清醒的人,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受他们杨家大恩,所以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你看我进宫多年,虽然皇上宠爱,但平日可有过半点张扬?对你可有个半点不敬?可有为了争宠而扰乱后丶宫安宁?”
杜贤妃想想,的确如此,当年霈姬入宫,皇后亦揣度她会怎样兴风作浪,但她虽性格刚烈些,却也安分守纪,虽最受宠爱,但皇后一领群芳的局面仍旧没受到半点动摇。
“我本只求用这‘三年天火’还了他们杨家大恩。如今,若娘娘相信我,我便替你闯一回,成功了是娘娘受惠,失败了霈姬也一人承担;若娘娘不信我,大可去陛下那里揭发我,我也绝不会把今天娘娘所说的话泄露半句。”
“凭你能斗过皇后?”
霈姬笑了,说道:“我也未见皇后有多精明,只是因为其兄势大,其子名高而已,我若真是个眷念富贵,谋权夺利之人,早取而代之。你可知道,我被丞相送进宫,就是为了击倒皇后势力?”
杜贤妃不知晓里面还有这等事情,更想不到霈姬竟把这样私密的事情和盘托出,“你要知道,皇后可是丞相的亲妹妹。”
“亲妹妹又如何,所谓的感情在权力面前,到底是脆弱的。太子说到底,是陈氏子孙,不是王家后人。”霈姬见杜贤妃微微放松下来,便接着说,“我若贪念权贵,早仗着皇上宠爱,丞相帮助而往高处攀爬,哪里会需要处处看人脸色?我不过是希望还了这恩情,然后过些平安的普通日子罢了。”
杜贤妃听了,细细考量了很久,想霈姬所言句句不差,并且自己又紧握她的把柄,应该没有什么风险,便笑道,“妹妹太言重了,我可一点要告状的念头都没有,只是逗逗妹妹玩罢了,若不信,我立即把这花灯还给妹妹就是了。”
“贤妃娘娘还是收着这东西,我也是被娘娘惊吓住了才说出那么大逆不道的秘密,你放心,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妹妹不问我为何对皇后心存芥蒂?”
“霈姬不才,猜不到缘由,但也明白这人人都有不能道于他人的心事。”
杜贤妃微微叹气,“没想到妹妹竟有如此胸襟。你放心,这事若成,我保妹妹富贵无忧,不成,我也不会把这天灯之事说出去,竭力保你周全。”
霈姬答谢后,起身告辞,回寝宫时,发现取药回来的绾绾在那里焦急等待,便把天灯之事说于她听,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霈姬取笑着,“瞧你这样,如何成得了大事,这不过是个小麻烦,本宫应付得过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