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雾香在假山受了惊吓,不肯迈出迎云楼半步,深夜半梦半醒间,闻得一个悲叹不止的女子在窗外的蔷薇落蕊下踽踽独行,时而伴着夜猫凄厉的嘶鸣。她在梦中挣扎,恍然看见有血从手心一点点滴落在地上,惊醒后,觉得腹部胀痛难耐,掀开被褥,发现亵衣下竟是殷红一片,浸透了下身。她知晓那些血来自何处,不觉又羞又愧、又恐又惊,觉得自己怕也被那鬼给缠上,快死了罢。而迎云楼近日贴身照顾雾香的宫女菀铃本睡在雾香床榻之下,此刻突然有感而醒,发现这样惊人的事情,亦有些惊慌,但到底已过及笄,便偷偷替雾香收拾了一番,又把那些女儿家私密之事告诉于她。
雾香起初并不相信,想女儿家哪里会有这种羞恼之事,可怜露薇不在,连个说知心话儿的人都没有。一种生死惶恐让她终日寝食不安,可过了五天,果然如同菀铃所说,血没了,人也不似先前那样软弱无力,只是几天下来所受的惊恐之苦,让雾香心中着实不舒坦,不禁感叹,如果娘亲还活着,那该多好。
被皇上急急召回京的玉风,去父亲那里请安后就赶去了迎云楼。宫女们告诉他,自从那晚受了惊,公主只躲在闺房里,连窗户都不让开。玉风推开门,房里的兽耳玉香炉里杜衡气味正浓,雾香坐在角落,颜色如雪,一点血色也没有,见了玉风,那些委屈羞恼全都涌上来,却开不了口,只独自淌泪。
“雾香妹妹,你这样紧闭窗子,见不着阳光,这病怎么好呢?”
“玉风哥哥你不知,那鬼魅夜夜来窗前呼喊,雾香不敢开窗。”
“陛下早就请人来作了法事,况且你金枝玉叶,自有神灵保佑,怎会被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给缠上?你是受了惊,把风声也当做了悲鸣吧。”
这雾香兴许是在雪里出生的原因,处处流露一股冷傲气质,并且极为倔强,心思细腻,所以每每遇事喜欢钻牛角尖,又因劫难所致,小小年纪便添了许多心事。对他人的叮咛安慰也不以为然,却独独相信玉风之言,听他这样说,心也慢慢好受一点。
玉风见她神色稍稍从容,便劝她出去走走,又拿来自己在路上亲手做的纸鸢:“雾香妹妹,我在蜀地知晓你病了,便做了这玩物,虽清明已过,但春光尚美,晚桃亦存,你又终日病闷着,我带你去放放纸鸢如何,连那些晦气一同放掉。”
于是,两人便去了碧桃源,卵石小路间碧草满地,因为先帝爱妃碧夭喜欢桃花,所以这三千桃红甚为壮观,满树的娇烂漫红,放眼望去好似丹霞融于春光之中。玉风在卵石小路上小跑着,借着那含香的风儿把纸鸢送上了青天,然后把线交给了雾香。
那纸鸢是玉风亲手扎的,做成个喜鹊模样,虽然是仓促而成,但头尾之间的紫色煞是可爱,雾香放着手里的线,见它越来越远,仿佛是画进这天空之中,心中那份悒郁也被风吹走了似的。而玉风看她脸上浮上的淡淡血色,一块大石放下,这人整日困在那昏昏的小屋子,没病也关出病来了。
“雾香妹妹如果欢喜,过几****做个风筝给你吧。”
“不用再做了,把这喜鹊的鸢首改改不就成了风筝了么?”见玉风面露疑惑,雾香露出难得笑颜,“就算是去病,雾香这次也不想让这纸鸢随风而去了。”
“为何?”
雾香不回答,只是有些羞涩地把头偏向别处,那薄薄的娇艳瓣儿,恰如香雪轻舞在雾香身边,那低鬟曳袖回春雪的体态让玉风一时愣住,竟也忘记追问。
不觉晚霞飘飞,玉风见雾香有些乏了,便把纸鸢收回,伴着她回迎云楼,路过杏影道的时候恰巧见皇后娘娘凤驾,太子陈泊见雾香随着年纪越发出众,十分高兴,叫左右把那新进的天竺香料给雾香送去,皇后娘娘竟然屈尊,蹲下来为雾香理了理微皱的衣裳。
以前因为董妃,处处看这丫头不顺眼,但如今人去仇消,见这样乖巧的女娃,也不觉爱怜,见她虽面若桃花,可到底受惊未平,神态之中还是有几分憔悴,便叫凝儿去取了许多补品。
“虽然本宫知道皇上疼爱公主,人参灵芝断然不缺,但那些果品是本宫的家乡之物,本性温和,特别适用于调养身子,念你千万不要嫌弃。”
“雾香谢皇后娘娘赏赐。”
“你母亲在世时,本宫怕人闲话,虽然欣赏她那温和的性格,但始终未能亲近,如今人去,才觉遗憾。本宫老了,这儿子又不能常伴左右,公主若不抵触我这将老之人,有空就来凤鸾殿陪我说说闲话也好。”
雾香点头应允间,太子有些难受,他本是个孝顺儿子,可如今自己不能随便入宫,加之国家动荡不断,南边还时有叛乱的消息传出,着实无法长伴膝下。皇后刚有感而发,见儿子面有愧色,赶忙岔开话题,又对雾香的奴才们叮嘱了一番便离去了。
玉风和雾香回到迎云楼,竟见着了半月不见的露薇。她那日穿着素净雅致的青烟长裙,依着豆蔻般的年华、不着铅华而婉转动人。
“雾香妹妹,近几日好吧,我可想你了,我今儿回宫本想给你个惊喜,却听说你受了惊,现在可好了?”
雾香见着露薇,残存的那点惆怅也消散了,送走玉风后便和她闲话着。露薇告诉她,这次回家,看见舅舅有个名叫晴雨的女儿,长得竟和自己一模一样,就像照镜子似的,并且那晴雨的琴艺高超,不知超过自己多少倍。雾香不信,她们这辈,有哪个女孩会有露薇这样的琴艺,便要见见这娇养在深闺之中的莫晴雨。
“真可惜了,舅舅后天要去苏州任职,舍不得晴雨,也要带她去。不过有缘分的话,总会见着的。”露薇说着,见奴才要把一个纸鸢放进箱里却被雾香阻止了,反而自己拿进了屏风之后。
露薇跟过来,笑着,“清明过了,还放这个?”
“这是玉风哥哥做的。”
露薇依旧笑,但心却刀绞般疼着,她接过那纸鸢,虽工艺不见出众,但那份心从这图像色彩是可以看出来的,这样高贵的紫,怕也只有他能够调出来吧。这样感叹着,不觉在心里默念道:“蔷薇湿露叹自庸,纸鸢飞天笑侬愁。可怜命际天暗定,欲语含泪事事休。”
雾香不知她的心中悲哀,把纸鸢小心挂在目光可及的地方,那谨慎的天真模样,又让露薇觉得自己这种莫名的感情实在是种不能饶恕的罪过,凭着那端庄大度的性格,默默独自承受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