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只有两个骑兵军士，马儿奔走急迫，听起来有些惶急。深夜守候在大帐前的众军官都吃了一惊，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等那两匹马快奔到帐前时，众人才看出是方才派出去的钱指挥使的人。祁都头顿时拍了拍大腿，有些紧张地道：“难道是钱指挥使带着五百人面对辽国人的大队兵马，还敢擅自进攻，于是触了霉头了？！”
他所料的差不了多少。这两匹马还没有奔到大帐前，其中一匹马上的兵士便一头栽了下来，另一匹马受惊，硬生生地收住四蹄，立起身子长嘶一声，将马背上的军士也摔下地来。众人齐齐围过去看时才发现，那两人浑身伤痕，满身是血，竟像是从乱军当中逃出来的一般。其中一个已经神志不清，另外一个拼着昏过去前的一口气，对众人道：“……替我禀报节度使大人，钱指挥使率领五百人，见辽军虽然人数众多，却都是老弱残兵，咱们滋扰不起作用，就索性攻打过去……哪知道那群老弱残兵后面带着一千精骑，此时冲散了咱们的人马，直扑白马谷去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众人都是大惊。须知就在折御卿麟州兵营的附近，有一处十分开阔的河流谷地，名叫白马谷。那片地区离宋辽边境有一段距离，且有山峦遮挡，易守难攻。谷地开阔，河流环绕，过了谷地就是一片极其开阔的平原，天然是一处养马的好地方。再加上附近水土好，农作物也十分丰茂。因为离麟州较近，因此这地方隐然就成为了麟州兵营战马的来源和天然粮仓。如果这一片地区被辽国人攻占，甚至哪怕只是烧杀抢掠一番，都会给宋军带来不小的打击。辽军若是奔着这个地方去，那可就不是寻常的滋扰生事或是打草谷了，而是实实在在的宣战。
那躺在地上的兵士神情已经有些涣散，说完这一句话，咬牙抓过旁边一个表情很无辜的低级军官，大声吼道：“告诉节度使大人，钱指挥使手下那五百余人已经损伤过半，他正指挥着兄弟们边战边退，可敌军追赶甚急，急需援救！”
说完，便昏了过去。立刻有两个人将昏倒在地上的二人扛起来去找大夫，其他人盯着那名表情很无辜的低级军官，见他尚且十分茫然，纷纷跺脚吼道：“还不去禀告节度使大人！”
那名很无辜的低级军官正是顾成海。
方才有人栽下地来，他便凑过去看热闹。刚刚挤进去，便听见那军士在垂死挣扎中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突然被那军士揪到面前，被莫名其妙地喷了一脸口水，就只勉强听了个大概，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得去大帐中回报。被身旁的众人推了一把，这才省悟过来，立刻朝着大帐那边跑去。不过刚刚跑到一半，就看见主帐中的人都撩开帐门，朝外面走过来。
折御卿在将领和谋士们的簇拥之中，神色严肃，却是十分镇定。
在这种时候，主帅的心理素质和状态对整个大军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历史上战争情势其实还没有危急到一定程度，主帅就慌张下令撤退，大军溃散，被敌军追着屠戮的情况时有发生；而情势已经十分危急，却因为主帅冷静镇定，身先士卒，鼓起众人的斗志，反败为胜的案例也不是没有。这种时候，看的就是军队的将领有没有所谓的大将之风。
众将领和军士看见了折御卿淡定的神情，都渐渐定下心。顾成海将方才那个士兵讲的话稍加组织，就不等询问，就上前一步道：“折大人，钱指挥使手下的弟兄快马回报，第二路辽军中虽大部分是老弱病残，却有一千名精骑，正朝着白马谷方向进攻。钱指挥使手下五百余人损伤过半，边战边退。”
他口齿清晰，虽然还没有完全学会宋朝的官话，咬字听起来有些古怪，但是贵在简明扼要，让人一听就明白了当前的情况。梁指挥使站在折节度使身后几名谋士们中间，身穿一件干净的青色长袍，看见自己的顾兄弟越众而出，不由得得意地摇着扇子笑了笑。
折御卿听完顾成海的回报，却不说话，只是凛凛地将在场的军士都打量了一番，怒斥道：“军令有规定，军营中严禁喧哗。白马谷亦有值戍的兵将，那地方易守难攻，辽人就算进攻，也绝难讨到好处。只不过是这么一点小事，你们就惊慌失措，成何体统？！”
站在大帐前的众人只要是方才喧闹过的，听见这段话，都吓得后背冒汗，面有愧色。
众人低着头站立着不动，均不敢说话。折御卿冷冷地看了众人一圈，才发令道：“留下来做后援的众人听好：指挥使以上的军官，都到大帐中来听命！”
顾成海他们营中没有指挥使，因此是丁大郎过去。祁都头和姚都头以及李钺都知道，现在很有可能将他们也派上战场，一想到自己手上有许多晌午后才送来的新兵蛋子，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蹙着眉头。顾成海则紧张得连腿肚子都抖了三抖。
如果说今天夜里前半夜他还觉得有些懵懵懂懂地热血沸腾的话，方才那两名浑身是血的军士已经非常鲜明生动地告诉了他，冷兵器时代的边关战场是怎么回事。这种恐吓的效果是随着时间叠加的。顾成海越想越觉得吓人，尤其是想到待会儿说不定就有契丹人的弯刀朝着自己的脖子招呼过来，或是自己扛着大刀朝着别人的脖子招呼过去，不由得十分恐惧，脸色煞白脚步漂浮地站在李钺和祁都头、姚都头身旁，一言不发。
祁都头站在一旁苦笑了一声，低声对他们三人道：“看方才节度使大人派钱大人带着五百名兵士去对付人数最多的一支辽兵，多半是那支辽兵中应当没有至关重要的将领，只是声势浩大，妄图吸引我们最多的兵力过去。折大人提前知悉了他们的力量部署，只派了钱指挥使去，多半是要他去且战且退，拖延时间。看现在这个情况，多半是钱指挥使手下的士兵平日不出挑，今日一看见辽国老弱病残的士兵，贪图立功，就冲过去了。”
姚都头亦点头道：“也有可能是他们骚扰来骚扰去对方也没有什么反应，钱指挥使这才沉不住气。可惜，中了个埋伏。这下犯了军令不说，还折了人马。关键是，现在那一千精骑干脆就突然发难，朝着白马谷去了，攻不进去，在附近烧杀抢掠一通，也很头痛。”
他们二人说的事实兵营中的军官们多半都已经猜到了。顾成海只觉得气氛骤然紧张了许多。此时在兵营中驻守的只怕还有好几千人，足足有八九名指挥使陆陆续续地走了进去，身后还带了些平日里在兵营中说得上话的副指挥使，足足有一长串。
顾成海蹲在帐门外跟众人一起等着，约莫等了一两盏茶功夫，才将丁大郎等出来。只是其他将领带兵的带兵，去安排粮草的安排粮草，传令的传令，就只有丁大郎一个人走出来，十分想不通地抬头望天，表情很有些痴呆。
顾成海和姚都头等人见他出来，原本是要立刻赶上去问问自己所属的兵营到底是开拔还是留守，但是冲上去之后看见丁大郎痴呆的表情，都疑惑地顿了顿，然后才凑了上去。五个人如同蹲茅坑一般地蹲成一圈，将头凑在一起，姚都头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营的人偷听，才低声问：“大郎，指挥使吩咐你甚话来着？要咱们作甚？”
丁大郎有些憋闷地皱了皱眉头，表示自己很想不通那将令。
姚都头、祁都头和李钺、顾成海四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由李钺问了个极其干脆的问题：“咱们这就带兵出发么？”
丁大郎摇了摇头，苦着脸道：“指挥使大人分了一些兵去救钱指挥使，可是不多，却依然让方才分拨定的第三拨人去西北边，不知道干什么。至于咱们营么，他让我们带兵去做一件事情。”
顾成海一听他的口气不用扛着大刀上战场，立刻松了口气，于是热情恢复了许多，追问道：“节度使大人到底让咱们去做什么？”
丁大郎摸了摸下颌，皱眉道：“大人让咱们一盏茶之后去白马谷附近一个村庄前挖坑儿。挖得越多越好。还说，要叫咱们将那个村子的人都暂时驱散到附近的庄子中。”
顾成海一愣，说：“那想必是那个村庄十分重要，有马匹和粮草囤放在那里，所以在村子前面挖绊马坑儿？”
其余几个人也是同样的想法。丁大郎却摇了摇头，说：“那村没有大名，叫草梢儿村，是白马谷附近最穷的村子，人少不说，村子里的两个大族镇日忙着抢地，一来二去没多少人有心思耕种，风气败坏，这附近有女儿的都不愿意嫁过去，是个实打实的穷地方。没什么战马和粮食囤放的。”
姚都头皱眉道：“这可奇怪了，那大人这是为了什么？”
顾成海也皱了眉头苦苦思索，过了几秒忽然灵光一闪，拍了拍大腿，叫道：“我知道折大人是什么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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