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海这个地理白痴在打听了一番附近的地形和当地士兵的口音之外,终于明白,麟州位于自己以前时代中的陕西。折御卿家上两代都是云中大族,负责镇守西北边陲,因此军士中有不少人都是陕西人。顾成海和李钺因为是新提拔上来的都头和副都头,分到手的都是些新兵。丁大郎粗声粗气地说,这样他们二人方好管束。
可是新兵中,也有不少陕西本地的士兵,甚至有好些就是麟州人。麟州这个地方地处边关,在外族的入侵中,民风自然而然地变得有些彪悍。比如一个小孩,在朋友中间总是被欺负,可能第一次第二次被欺负的时候还可以哭着回去,后几次再天天哭着回去,就算大人不说,自己也会觉得很吃亏,于是三天两头的打斗中,拳头越来越硬,越来越不将打架当回事。久而久之,甚至打出了成就感,觉得每天不打几架就浑身发痒。
麟州大概就是这种情况。顾成海望着自己手下比自己还跃跃欲试的新兵们,不由得抹了把汗。
顾成海他们傍晚收到了辽军犯境的通传,军队便迅速集结,一千骑兵为前锋,后有步军和弓箭营压阵,后有待机而动的支援。折御卿素来用兵谨慎,虽然前面探子传报此次辽军不过是一千余人的队伍蠢蠢欲动,看起来极像是想来打草谷,但是折御卿依然做了极其周全的部署。
丁大郎他们这一个营因为新兵太多,还没有好好操练,因此被分拨在机动支援的队伍中。顾成海和李钺现在因为已经是低级军官,便随着丁大郎、姚都头和祁都头一起,来到大帐前听令。
顾成海除了刚刚进大学的时候经历过短时间的军训外,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夜间紧急集合的场景。可是那时候的紧急集合假的可笑,哪里是现在真刀真枪的气氛。顾成海还没有来得及领盔甲,多亏祁都头从营中的旧盔甲中找了两套给他和李钺,穿上之后,顾成海顿时觉得……
穿着这个几十斤重的盔甲,别说是上战场了,他只想趴下。
不过,当顾成海一步一步地跟着祁都头等人朝着大帐那边迈进时,一路上看着众人严肃而紧张的面容,锋锐尖利的兵刃,顿时觉得热血沸腾。
他可是在一千多年前的大宋边关保家卫国啊!
顾成海忍不住开始想象自己擒获了一长排敌人,浑身伤痕,站到折御卿面前领功的模样,张大了嘴巴无声地笑了半日,然后伸过袖子来擦了擦口水,心情十分激动地跟着丁大郎朝前跑去。
走在他们身后的姚都头和祁都头方才还看见顾成海穿上盔甲就是一副吃了大便一样的表情,现在却表现得十分喜悦,甚至边笑边流口水,都觉得十分诧异。祁都头低声问李钺道:“李都头,顾副都头这是怎么了?怎地……又是不高兴,又是高兴……又是口角流涎的?”
李钺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笑容,道:“我那兄弟是个极有趣的人。想是没有打过仗,是以方才有些紧张。此时大约又想到立功领赏了罢。”
祁都头和姚都头恍然大悟,祁都头有些感慨地说:“……唔,都怪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他讲,辽兵打不过咱们,边采取了这等可恶的行径,时时来骚扰上一番,扰民劳兵,却又不是真的开打。况且咱们这个营之前连连失手,已经被其他营踩到了脚底下,一直到现在才蒙节度使大人的恩典,将兵士凑够。可是上战场什么的,恐怕段时间内轮不到我们罢……待我去跟顾副都头说道说道。”
说是这样说,可是当他们三人赶到大帐前,看着顾成海在丁大郎旁边站得笔直,目不斜视,一副争取大干一番的表情,都忍不住跌了个趔趄。
“咳……”姚都头扬了扬眉毛,笑道:“年轻人有精神是好事,咱们且由他。”
于是顾成海在大帐前很有激情地站了大半个时辰,直到丁大郎告诉他,今日站得甚好,不过还是回去洗洗睡吧。
“……不打仗了?”顾成海略微有些失望地问。他好歹来了大宋朝,还来了大宋朝时代的边关,摩拳擦掌地要上一次战场,居然就这么走了?
“你他娘的还想着打仗?!”丁大郎有些心烦地看了看顾成海,粗声粗气地说:“每回打仗,死多少弟兄?”
说到这里的时候,咬了咬嘴唇,再也说不下去,立刻走了。祁都头在旁边听到,善意地走过来对顾成海解释道:“辽军若是声势浩大的入侵,前锋的军士们早就已经将情报传递回来了。这会子还没有消息,根据咱们丁大人的判断,应该是没有什么大碍了罢。想来也就是来打草谷的辽军,或是跟往日一样,只是打算滋扰生事。”
顾成海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为数不多的历史知识。宋辽檀渊之盟貌似在宋真宗时期,离现在还且有几十年时间内,看来目前宋辽边关就是这样的日子,当朝皇帝赵光义两次攻打辽国搞得双方都比较忌惮。这样看来,辽军的方针其实倒是不错的:时不时地滋扰宋朝边关,搞得士兵疲乏,精神紧绷,消耗士气。
第一次热血地冲去集合,就这样回去了。
顾成海揉了揉酸痛的腿肚子,打了个哈欠,决定回去睡他娘的。
不过大宋军士们今晚显然是睡不踏实。顾成海才刚刚在祁都头的指导下脱掉自己身上压死人的盔甲,准备躺下安生歇息,却又有传令兵到这边来下令:辽军在麟州的另一处边境也有出没,而且人数比方才出没的一支要多得多,行军速度也极快,只怕如果再不出兵拦截,过得一两个时辰,说不定就直冲到大宋边境来了。节度使再度分派了第二拨人马,朝那个方向而去。
这一次,顾成海他们所在的兵营照样是被派到后方作为垫底的后备力量。顾成海手忙脚乱地跟着丁大郎、李钺、祁都头和姚都头他们起身,吆喝着本营的军士再次集结,自己又再度跑到了大帐面前立着。
只是这次明显站得没有那么直了。
顾成海看了看周围的军士,虽然不显疲态,不过至少有些不耐烦。
这样的长期滋扰,的确对守兵的心理素质和培训是十分严苛的考验。顾成海揉了揉被甲胄压得十分疼痛的肩颈,只听见大帐里面传来几名军都虞候等人的下令声,外面军容整肃,倒也没有什么异常,似乎折大人根本就打算这样呆板地一点一点将力量分散。
顾成海皱了皱眉头,看见祁都头蹲在旁边认认真真地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将官,忍不住走到他身旁低声问道:“祁都头,辽兵这分明是在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一次一次地分散咱们的兵力,为啥上面不管不顾,还是将兵马分派过去呢?”
他现在还不是很清楚麟州的总驻兵到底有多少,但是方才已经过去了几近两千人,接下来应该还要再派这么多,就这么分派下去,辽军滋扰容易,宋军却是疲于奔命啊。
祁都头笑了笑,道:“顾兄弟看得倒是明白。只是你猜错了,这第二拨辽兵虽然人数众多,咱们折大人却只派了五百人去拦截。你方才没有仔细数那些出去的兵将,都是马军中不溜儿的几个都头。最多五百骑。领头的指挥使姓钱,带兵的本事十分普通。”
顾成海大奇,问道:“难道折大人……让他们去送死?”
对方人数很多,自己这一方经验值和武力值都很不给力不说,连人数都只有五百个,不是送死是什么。
那祁都头嗐了一声,道:“你胡说什么呢,咱们折大人是回回都身先士卒,天天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都晚……呸呸呸,我不是成心说大人。我老祁的意思是说,他怎地会让自己的士兵去送死?他多半是给钱指挥使下令,要他们半道儿上滋扰一下那队辽兵,拖延时间,也就是了。真的打不过,就跟他们磨,打一打就跑,横竖咱们边关地形很熟,马军是日日都要去操练的。”说到这里,他眯起眼睛望了望大帐那边,又道:“你看看……我说中了吧?折大人又召了好几个人去,这几个人可是马军和步军中响当当的指挥使,手下的都是马军和步军的精兵,看来,咱们折大人其实是早就摸清楚了辽军的动向,知道此次进犯边境的首领在什么地方,这才根据他们的力量调整自己的部署。没有将领在的那边,也就是些个散兵游勇,他们的任务就是吸引咱们的大部分力量,可折大人偏偏就只派了五百骑去。其余的精兵强将,可都去对付辽兵的将领咯。顾兄弟,擒贼先擒王,这一节你可要记清楚。”
顾成海心中生出一些对折节度使的崇拜,有些好奇地继续问祁都头道:“折节度使怎地知道这么多辽军的动向?就算咱们有探子奸细,也来不及回报啊!”
祁都头耸了耸肩,苦笑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这是真正隐秘的军情,怎能让我等这种小小都头参与呢!——顾兄弟,你说是不是?”
顾成海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说:老子是都头,都不知道,你一个副都头,瞎刨根究底做什么?
可是顾成海接受的是新时代不耻下问学而不倦的精神,脸皮厚,心理素质又十分过硬,根本不理会这种暗示,软磨硬泡了半个多时辰,还打算接着问下去。
可是他刚刚开口,便有马蹄声急切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