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郎板着脸,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便看见秦指挥使将自己营中的一个手下给叫了过来。此人肩背宽阔,手臂修长有力,双眼发亮,看上去就是个十分了得的弓箭手。他一站出来,有许多在场的军士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道:“……金三郎!”
顾成海笑着低声对李钺道:“李大哥,看这个人的样子在永安军兵营中算是个最出众的了,你待会儿将他比试下去,替丁大郎长长脸面。”
李钺含笑不语,但看那姓金的汉子从自己背上拿下一把雕弓,雕弓极其粗大不说,弓弦与弓身上的木头都被摩挲得隐隐生出光泽,看来是他自己惯用的。此人看上去十分低调,旁边的兵士都拼命替他叫好,他却只是低眉顺眼地朝丁大郎面前的箭筒中取了三支箭来,也不怎么瞄准,只是微微一眯眼睛,毫不用力地将弓拉满,“嗖”地一声射出,就是正中红心。旁边的人喊“好”的声音如同排山倒海一般响起,这姓金的汉子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再搭箭,再射,接连射出了三箭,都是靶心。射完了,又低眉顺眼地退回人群中。
倒是站在旁边的秦指挥使激动地跳到了丁大郎面前,眉飞色舞地说:“丁大郎,你营中若是能找得出来一个赛过金三的人来,我老秦就趴着给你当马骑!”
丁大郎眉毛一抬,粗声粗气地说:“你此话当真?!”
秦指挥使挺起胸脯,将胸膛拍得很响:“自然当真!”
……呃。
顾成海听见他发出此等毒辣的咒来,不由得很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兄弟,无论如何,赌博都得赌自己输得起的,你给你自己留条后路是不是?
他朝李钺看了一眼,却发现李钺眼中带着笑意,看上去十分淡定。
丁大郎冷冷地朝顾成海身旁的李钺看过来,道:“李兄弟,该你上场的时候到了。——周围的各位兄弟,大家也都听见秦指挥使的话了吧,大家说说,若是我营中的这名李兄弟也开两石的弓,站在百步之外,正中红心,算不算略胜一筹?”
此时校场上的将士早已没人还有心思练兵,老祁和老姚也已经在一旁让那些新来的士兵比试了大半,听见悬赏升级,登时凑了过来,将整个校场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都没有见过李钺和顾成海,知道他们是今天才分到丁大郎手下的新兵蛋子,既不知道顾成海极其惊人的背景,更不知道李钺曾经是个军官,见李钺头上带伤,都不相信他能有这样的本事。
人群中,只有顾成海十分同情地看着秦指挥使。
这家伙显然还不知道自己挑衅的对象中,有个出生武将世家、身后势力庞大、还曾经在雁门关做军官的朝廷钦犯……他顾成海是亲眼见过李钺甩朴刀救下他和王三的劲头。那朴刀沉重,而且只是用手甩出,劲力和准头已经到了正中咽喉一击毙命的地步,箭法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虽然李钺和顾成海相识时间甚短,而且李钺这个人十分沉默低调,绝少透露自己的真实老底,但是顾成海从他的气度就看得出,自己又认了个十分厉害的大哥。
果然,李钺取了三支箭,又去选了把两石的弓,大踏步地走到百步开外,一双脚分开朝那里一站,神情淡然,神威凛凛,众人都觉得眼前一亮,不由自主地停歇了喧闹的声音。
他拉弓拉得极慢,极稳,且手势轻盈,就如同手中拿着的不是两石的巨弓,而只是一团面团一般,略微停顿,就听见弓弦轻轻发出“铮”的一声,校场尽头的草靶上传来“夺”的轻响,那箭矢就已经稳稳地钉在了金三郎射出的弓箭旁。
众人大声叫好,李钺射得兴起,又搭了两支箭在弓上,前一支射出,后一支后发而至,第一支顶在草靶上的红心上时,后一支箭头竟然正中前一支箭头的尾端,将箭矢一劈为二,铁箭头“当”的一声撞在一起,发出老大一声声响,然后才掉落在地上。
没有人叫好。所有人都已经看傻了。一阵沉默中,有一个人憋着笑说了句:“那个……看这样子,秦指挥使要给丁大人当马骑了?”
秦指挥使脸色大变,登时瞪了一眼那个说话的小子——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才到永安军兵营中的新兵蛋子顾成海。
丁大郎扬声大笑,脸上前三十年的阴霾都一扫而空,恶狠狠地朝秦指挥使扑上去,道:“老秦,当着这么多兄弟,你不会说话不算话吧!咦,你怎么要跑……别跑!你给老子站住!”
校场上的兵士哈哈大笑,看着一朝得志的丁大郎趾高气扬地将秦指挥使撵得满校场乱跑。
半个时辰之后,秦指挥使最终还是被丁大郎痛打了一番,气得扬长而去。丁大郎领着顾成海等四百余名兵士,气焰嚣张地返回自己营中。经过这一个下午,李钺被擢升为都头,顾成海为副都头。全营中的四百余人,李钺、姚都头和祁都头三人各家分一份,从明日起开始练兵。
丁大郎的营中原先因为兵少,通铺和营帐也没有建满,骤然来了两百名新兵,房屋便十分拥挤。原本几位都头和副都头应当一人或两人住一个营帐的,现在只能都挤在一个营帐中。
大家今日下午喧闹了一日,都十分疲劳,回到营帐之后,匆匆在井口边挤着洗了把脸,就一脸绿光地等待用饭。顾成海已经整整一日没有吃饭,前几天吃得也很少,是以几乎是流着口水等着饭菜。原本有好几个乖觉的士兵想过来讨好这位新来的副都头,却被此人眼中饥渴的表情给吓得退避三舍。
顾成海扶着门等饭,饭没有等着,却等来了梁指挥使。后者显然是在折节度使那边已经用过了酒菜,一路打着饱嗝,浑身的酒气,熏熏然地过来找顾成海和李钺。一看见顾成海的表情,不由得将才刚刚想打出来的一个嗝艰难地忍了回去,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呵呵,顾兄弟!……你还没有用饭?”顿了顿,见对方目光不善,又补上一句:“唉呀,方才折节度使赏了酒宴,倒是叫了几个军中的人和几个幕僚作陪,我也想把你和李兄弟叫来,可是你也知道你大哥我如今要韬光养晦,因此只有安分守己一点……是以,就一个人去了,一个人去了,呵呵。”
他几句话说完,见顾成海仍然眼神空洞,只有从怀中摸出一只用纸包起来的鸡腿,递给顾成海道:“喏,你梁大哥我只偷偷包了一只,原本是要今儿晚上自己独酌的时候……顾兄弟,给你,别龇牙!”
……
半盏茶的功夫之后,顾成海已经风卷残云地啃完了那只鸡腿不说,兵营中的晚饭也已经齐备。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蹲在井台边和空地中吃着饭菜,李大郎他们自在屋里用饭。顾成海和李钺找了个借口钻出来,跟梁指挥使蹲在一起,听他讲下午打听来的事情。
“听说代州雁门关那边,又逃走了几个兵士,看来崔刺史大人暂时挪不出时间来搜捕咱们。”梁指挥使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说:“现在得担心的反而是北边。”
“……北边?”顾成海地理学得着实不好,塞了口馒头和白菜猪肉,差点噎住,满嘴喷饭地问梁指挥使道:“那岂不是辽国?”
梁指挥使十分嫌弃地拍了拍身上新换的袍子,蹲得离他远了些,挥了挥手,道:“这事儿跟你没有关系,跟李兄弟有关系。”
李钺抬起头来,微微笑道:“梁兄可是要我千万不要积功?”
梁指挥使有些对不住地看了看他,赧颜道:“这是折节度使叮嘱的。以你的身手和能耐,别说是这小小的都头,就是让你做军都虞候只怕也没有什么难处罢,只是我们三人现在身份特殊,可不能莽撞行事。”
顾成海猛点了几下头,李钺却只是淡淡地说:“为国家效力的时候,不会有半分含糊。只是到了论功的时候,我都推了出去罢。”
梁指挥使有些不安地看了看他,一时十分天真地问道:“李兄弟,你原先的官职也不高,你是因为另有身份,所以有所忌讳,一直刻意低调来着么?”
李钺看了一眼梁指挥使,沉默片刻才道:“梁兄,这些事情牵涉了许多旁人,在下不敢欺瞒梁兄,也不敢随便议论。”
梁指挥使暗骂自己今日果然包得像个猪头,说话做事也大失水准,因此缩了缩脖子,赔笑道:“那个……在下不问了,我们还是好好的韬光养晦,在这边躲过风头吧……”
才刚刚说完,外面却传来一阵喧哗声,有兵士四处奔走,高声喊道:“有辽兵犯境!节度使大人下令,全部开拨迎敌!”
李钺和梁指挥使都是在军中呆了许久的,反应极快,只听了第一遍,就丢下手中的稀饭和饭菜,站了起来,唯独顾成海是噎着一口白菜猪肉被李钺直接拎走的。他满心只想朝天上大骂一句,却咿咿呜呜地问不出口来:老天爷把我顾成海穿越过来到底是干什么的?才刚刚安生了两天,这就要上战场了?!不要啊,他堂堂顾副都头来到大宋朝之后主要从事的是砌城墙和递密信的活计,今儿下午才刚刚正正经经地射了第一箭,这就要去面对契丹士兵了?!老天爷这个系统未免太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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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大概晚上七点左右第二更。大家吃完晚饭就看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