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钺看顾成海表情不对,走到他身旁问道:“顾兄弟,你是不是不太会射箭?”
顾成海很悲愤地点了点头。他岂止是不会射箭啊,他完全是……拉不开弓啊。
但是承认这一点让他觉得有些羞耻,因此他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只是比较不会射箭而已。
李钺笑了笑,低声道:“这些军士只不过是考量你的力气。射到草垛上,只要沾边就算。你不用操心。”
顾成海傻眼了。他追求的至高境界,也就是李钺轻描淡写地说的“射到草垛上去沾边”而已啊。他有些忧心地回头看了看那名姓石的军汉,对方已经挑了张极大极重的弓,看上去又新,弓弦又有力,十分得意地看了看顾成海,很有点挑衅的意思。
不远处,丁大郎还唯恐围观的将士们不够多一样,大声道:“今日拉弓最重的人,奖五两银子!第二的那个,奖三两银子!第三的,奖一两!”
听起来虽然不多,但是其实对于普通饷银只有一两贯的士兵而言,这已经算是非常高的赏赐了。一时间人人踊跃,挤在射箭的场地外,等着轮到自己上去。周围其他营的兵士们听说了,也都大感兴味,围在一旁议论不休,喧闹不已。
顾成海咽了口唾沫,十分紧张地看了看那个姓石的大汉所选的弓,拖住李钺道:“李大哥,你也帮我选把好弓吧,最轻的就行……有没有一石的?”
李钺失笑,道:“咱们大宋的禁军祖制,必须要可以拉开一石二斗的弓,才能进来。因此这里的弓都是一石二斗以上的。我给你挑一把一石二斗的吧。”说罢,看了看那姓石的汉子所选的弓箭,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他选的弓并不算好。虽然看上去光鲜,但是筋太死,他心急取胜,待会儿说不定要把这把弓拉断。”
他说罢,走到一石二斗的那一些弓旁边,细细地挑选了片刻,才拿出一把看上去有些旧的弓箭,道:“这把弓不错,木头是软硬适当的不说,做工着实很好,定是个耐得住性子的好工匠做的。顾兄弟,你就用这一把罢。”
顾成海用力点了点头。他清楚李钺是什么身份的人,因此拿着他选的弓,心中着实多了几分信心。
李钺又道:“顾兄弟,你之前不会射箭,是不是觉得拉不开弓,劲力不对,箭射出去也是歪歪扭扭的,不到草靶便落了下来?”
顾成海狠命点头。李钺笑了笑,说:“你随我来,趁这汉子在场上射箭,我在旁边将用力和姿势都替你纠正一下,你待会儿就算是不能正中红心,至少能够上靶。要不然,梁兄的面子上须不好看。”
顾成海一凛,顿时明白,自己在代州军营中射箭的时候射不中射得中其实没有什么问题,最多不过被人笑话一场。然而此时他和李钺是打着梁指挥使和节度使的名头进来的,折御卿治军甚严,若是让别人发现他连禁军的标准都达不到,未免有些给人家脸上抹黑。
顾成海深吸了口气,跟着李钺走出来,凝神道:“李大哥,你费心点拨一下兄弟吧。”
李钺点了点头,拿过那把弓来,从手要怎么拿、脚应当如何放、又应该如何发力,都仔仔细细地告诉顾成海,等顾成海记牢了,便让他自己虚射一箭。顾成海按照李钺说的姿势站好,手指和手臂一起用力,果然将那弓拉开了大半,不由得大喜。
其实古时候的弓箭也并不是完全靠力气。两手用力的方向乃至自己的站姿都有很大的关系。顾成海前段时间在城墙上打熬了很久,力气倒也长了几分,再加上李钺这样的名师点拨,顿时比之前在代州兵营中的时候长进了不少。
李钺站在旁边笑吟吟地看着,又过来纠正了一下顾成海的姿势,道:“这么着已经很不错了。你待会儿上场的时候再拼命一些,肯定成的。不过这只是第一步,记住箭射出去的时候,有一个要诀——心中无箭,只有那草靶上的红心。”
这个说法比较玄,但是顾成海毕竟是现代人,稍稍思索了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喜道:“大哥,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我一味看着自己的箭,手未免会发抖,这样的话,也就射不中草靶了?反而是我一心看着草靶的中心,手稳当一些,自然而然地将箭射出去,就不会太差?”
李钺没想到顾成海如此快就领悟到了这一点,十分高兴,点头道:“正是!你要气守丹田,站得挺直,然后自然地将箭射出,这样一来,定会射得极好。”
顾成海点了点头,刚想再请教李钺几个问题,就听见身旁传来一阵欢呼,原来是方才那个姓石的汉子已经射了第一箭,只中了草垛边缘。欲待再射第二箭的时候,果然将弓拉断了。他用的是一石九斗的弓,竟然还能将弓弦拉断,大家都为此人的神力感到震惊。
丁大郎始终对顾成海和李钺比较怀疑,见顾成海始终缩在一旁没有上场,便大声叫道:“那位顾兄弟,该你了!”
李钺轻轻拍了拍顾成海的肩膀表示鼓励,低声道:“记住,箭法中最重要的,是一个稳字,其次才是力。”
顾成海记住这句话,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场中,从丁大郎面前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来,按照李钺所说的姿势站好。
他后脑上原先就有伤,此时过了几个时辰,正是有些肿胀作痛的时候,又被折御卿节度使叫来的赤脚医生包成了个猪头,刚刚上场,便引来了一阵哄笑。那个秦指挥使也在一旁,哈哈大笑道:“老丁!你手下的兵不是很久都没有上过战场么?怎地还有挂彩的?难不成是从铺头上滚下来的罢?”
丁大郎憋了口气,怒道:“是我打的!”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
无数人将同情的目光投向顾成海。秦指挥使再度败下阵来,扬了扬眉毛没有再说话。
丁大郎怒气冲冲地瞪了一眼顾成海,道:“愣什么愣?!记住我说的,若是射不好,便回去找个轻松差事!我李大郎要的是武艺好的男儿,不是你这样油嘴滑舌的家伙!”
顾成海心头怒气腾地上冲,猛地拉开弓。
——拉到了十足!
弓弦满如弯月。
周围原本还有人断断续续地议论嘲笑,看见他拉弓的姿势,众人却都笑不出来了。
虽然顾成海的姿势还明显十分生涩,全然是一副很少摸弓箭的模样;虽然方才人家那位姓石的军士开的弓是一石九斗的,而顾成海手头的弓箭却仅仅是大宋禁军的入门要求一石二斗,但是他的姿势是十足十的标准,竟然隐隐竟有种经过名家传授的气韵。
一旦拉开弓,顾成海倒是平静了几分。他脑子中死死记住了李钺说的那个要点,要忘记周围人的哄笑,忘记李大郎的威胁,甚至忘记手中的箭,只记得前方不远处的那个红心!
弓弦“铮”地一声响动,箭矢发出一声轻啸,极其有力地射出。
——正中红心!
永安军的兵营中,因为有折御卿这种将门世家辖制,人人勇猛忠直。虽然平时偶尔有些小摩擦,大家却也都不会放在心上。众人敬佩的就是武艺好胆气壮的男儿,一看见顾成海正中红心,登时大声叫好,几乎将顾成海耳朵也震聋了几分。
这中间,只有两个人嘴巴张得塞得进一两个鸭蛋,完全呆了过去。一个是顾成海自己,一个便是丁大郎。
旁边那名姓石的军士犹如一尊大佛一般,挺着肚子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重重拍了拍顾成海,道:“小兄弟!你原来恁般了得,来来来,咱们再来比几箭!”
顾成海擦了一把从上面喷洒下来的口水,连忙跳开,为难道:“石大哥,在下今日有伤,翌日再与你比过吧?再说,兄弟的力气实在不是你的对手,哈哈。”
那姓石的大汉倒是十分爽快,见顾成海头上层层叠裹,还敷了几块膏药,根本不疑有他,立刻点头道:“好,改天等你伤好了再比。”
顾成海趁机退到一旁。不是他不想跟姓石的大汉比啊,实在是方才他突然发力,手指用力太大,居然……抽筋了。
李钺走过来,有些好笑地低声说:“顾兄弟,你方才用力太大了吧?待会儿下去找军中的大夫给抹些油膏,过几日便好了。”
这时候,祁都头和姚都头带着另外的几列士兵,也已经比过了好几个人。其中都没有石大汉这样的神力,都是跟顾成海一样,拉一石二斗的弓,而且射得歪歪扭扭,有好几箭都没有上草靶。
那姓秦的指挥使看起来是十分用心地跟丁大郎找茬,他转了转眼珠,又嘲笑道:“老丁啊,你营中怕是除了石头外,就没有能开二石弓的人了?我营中倒是有一个能开二石的人,要不,我找来让你的兵士们见识见识,你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