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喊,丁大郎等人都好奇地看着他,问道:“折大人的将令到底是什么意思?”
顾成海有些迟疑地笑道:“这个草梢村,应该是折大人早已计划好的收网之地吧?”
祁都头略一思索,喜道:“是了!今夜辽兵是分成几拨来滋扰,能捞得到好处就捞,捞不到好处就跑。折大人不但早知道了他们的主力部署在哪一方,还猜到他们垂涎的好处多半就是白马谷的粮草,因此用咱们最精锐的兵力包抄袭击,然后令钱指挥使带五百人将人数最多的辽兵诱到此地,再一举剿灭。虽然钱指挥使那边破坏了一些计划,可是无论如何,咱们宋兵将在草哨儿村会兵袭击,辽军必然集合到这里来与我们一战,到时候,就是个瓮中捉鳖的局面。辽人善骑术,战马又多,来得都是骑兵,可咱们的步兵却是不怕陷马坑的。我还道折大人为何如此费事地派这么多步兵出去,却原来是为了这个……高!实在是高!……”
他说得激动,还想再说下去,其余几人却不知为何脸色大变,丁大郎还突地一下站了起来,嘿嘿嘿地朝祁都头身后傻笑着,笑容中还有几分惧色。
祁都头思绪还盘绕在折节度使的兵法计谋上,见到顾成海、丁大郎、李钺和姚都头四人的异状,也没有立时反应过来,只是顺口问道:“……咦,你等怎地站起来了?坐下坐下,节度使大人不是让一盏茶之后才出发么?想来是那几路兵马会合且要一段时候哩!挖早了不好,万一被辽人看见就泄露咱们的打算了……”
刚说到这里,顾成海和丁大郎、姚都头三人同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他方才转过身来,却看见折节度使就站在自己身后,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淡定地看着他们几人。梁指挥使等一干谋士亦是表情夸张,看上去已经偷听了许久。祁都头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正欲分辩,折节度使却淡淡地笑着摆了摆手,说道:
“时候正好,这就该过去了。陷马坑儿不用挖得太多太深,重要的是快。别让辽人看见了。”
丁大郎俱各答应,立刻点齐了人,朝着麟州城兵营中急急地扑过去。
他们一行人除了顾成海外都是严格操练过的步军,每一日都得负着盔甲训练,行军速度极快。顾成海累得气喘吁吁,很不要脸地让手下的几名军士轮流扶过自己,才终于跟上了大军的步伐。草哨儿村离麟州兵营不远,却有一河之隔,河上只有一座木桥,顾成海等人悄没声儿地趁夜过去之后,便留下几十个人将桥毁掉。
等他们先行抵达那草梢儿村村口时,已经听见东西两侧都传来了金铁交击之声,显然是宋军从东边和西边同时包抄,将辽军的左右翼兵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而且从喊杀声时起时歇来看,宋军是且打且放,如同收网一般,将两拨儿辽军都朝草哨儿村这边赶过来。
与此同时,顾成海等人已经看见,在草梢儿村附近的低洼地带隐约埋伏着几队宋军中的精锐步军。看样子,只要宋军中的骑兵将辽国人赶过来,就有步军和骑兵两相夹击,地上还有无数陷马坑。辽兵奔逃甚急,又是晚上,到时候几百上千骑一起飞驰过来,就算只有一排倒了,其余的也跑不了。
如今唯一的不安定因素,就是那群人数最多的辽军。派去引诱他们前来此处的是钱指挥使,已经被敌军冲散。不过那群辽军只是疑兵,虽然人数众多,却没有将领,想来就算是有部分精锐朝着白马谷的方面奔去,那边的驻军也能对付得了,起码守上一会儿应该是不成问题的。俗话说,擒贼先擒王,等宋军精锐将此次来犯的辽国将领擒获,其余辽兵也就不是什么难题了。
顾成海将折御卿的计策从头到尾想了一遍,只觉得十分佩服,但还有一个问题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辽国兵将的兵力部署情况的呢?
不过这个问题就像祁都头告诉他的一样,他们这些低级军官恐怕是暂时无法知道的吧……顾成海甩了甩头,打起精神帮着丁大郎等人一起,吆喝士兵们在草梢儿村前两军合围处挖陷马坑,又分派了十多个弟兄,进村子里去跟大家说明情况,让他们先去其他的村庄躲避一阵。
折御卿治军甚严,人又十分有名望,在宋辽边境上,这种将领驻守的边关辽国人还是轻易不敢硬攻的。最多的情况,就是像今夜一样,分成几路来滋扰,打得过就抢点东西杀点人,打不过,就干脆跑掉。想必边境的百姓也被他们滋扰得心头火起,一听见宋军想要在此围剿辽兵,草哨儿村中竟然无人惊恐愤怒,大家十分淡定地收拾了金银细软,锁了门便走,还有十几个青年汉子兴冲冲地提着锄头和猎枪冲了出来,表示要帮助宋军一同御敌,再加上禁军中也有不少人是邻村的远亲近邻,大家同仇敌忾,气焰更加高涨。
顾成海满脑袋黑线,丁大郎等人倒是看惯了这麟州附近民兵组织的彪悍程度,当即同意让他们帮忙挖陷马坑儿。那些年轻汉子常年家就住在边关,身负国仇家恨,一大帮亲戚中总找得出一两个是因为辽国人丧生的,十分有干劲。没一会儿功夫,草哨儿村外的一大片平地上已经挖得坑坑洼洼,深深浅浅。
其实古时候的陷马坑大有讲究,距离和大小都有标准就不说了,个别性格阴毒的将领,甚至还要往陷马坑当中放石灰等腐蚀性强的玩意儿。陷马坑在麟州这种地界宽阔的地方其实用起来有很大限制,可是战争的艺术就在于活学活用,折御卿在黑夜里的包抄夹击中加上不地道的陷马坑,就很够意思了。
不过顾成海等人时间仓促,只能挖下刚好有人脚一两个大的深坑,人踩下去没什么干系,至多是走得凹凸不平,马在疾驰中遇到这种坑地,却非得连人带马一起摔下去不可。
此时,东西两边的喊杀声已经渐渐朝着这边围拢过来。丁大郎等人看看差事办得差不多了,就一声令下,迅速撤走。
他们才撤到草梢儿村后方,就已经听见辽兵一片鬼哭狼嚎之声,被赶着朝这一边冲过来。可刚刚冲到草梢儿村村口一带,顿时响起了一阵阵马儿长声嘶鸣和辽人的惊叫惨呼,宋军中骑兵的追杀反而缓了下来,只是在旁边掠阵。
黑夜里看不清楚地,辽国的兵将大是恐慌,却根本没有招架之力。要慢些走,就被跟在身后的宋军屠戮;要快些跑,却不知道地上到底有多少坑坑洼洼的所在,而且前方倒了几排辽兵和马匹,根本无法飞奔。
就在辽军惊慌失措时,草梢村附近又蹿出了不计其数的宋兵。之所以说不计其数,不是因为多,其实最多也就一千余人,可是他们个个举刀呐喊,看上去声势惊人,简直不下两三千人的威势。辽兵中那些胆怯的就只能束手就擒,妄图逃跑的,却有许多被踩踏在马蹄之下而死。
丁大郎等人在草梢村中听见村口的动静,知道宋军大获全胜,都觉得不必再撤,兴高采烈地赶回村口。李钺和顾成海落在最后,顾成海是被空气中隐隐传来的血腥气给震慑住,而李钺则是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方对顾成海说:“我在代州就久闻麟州折御卿是个极其出色的大将,果然如此!咱们此次来麟州,真是大开眼界了。”
说罢,笑眯眯地带着顾成海朝草哨儿村口走去。顾成海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他其实并不想过去。
听见刚才的那阵惨呼,他已经大概可以想象村口的惨烈景象。他顾成海毕竟不是大宋人。在他眼中,辽国兵将虽然是意识形态中的敌人,却也是人。那样血肉模糊的场景,他觉得并非最好的解决之道。
然而在他身畔,从丁大郎这些军官到其他的军士,甚至包括在顾成海看来较为大气有远见的李钺,见了这种血肉模糊的场景,他们的反应都只有一个:欢呼。
的确,这是胜利者的欢呼。历史上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根本没有任何慈悲心肠可讲。只是顾成海穿越到宋朝之后的第一个兄弟就是个生在燕云十六州的人,他含泪说自己既不是宋朝人也不是契丹人的悲苦模样,顾成海还记在心中。
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吗?!
两军交战完毕,草梢村村口几乎都被染成一片血色,地上倒满了痛苦嘶鸣的马儿和契丹人,还有不少被踩踏得无法直视的尸首。血腥之气,简直几乎冲上云霄,却又带着一种极度冰冷的杀戮之意。宋军在欢呼,辽兵在苦苦呻吟,只有顾成海一人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一切,脸上第一次流露出不满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