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一眼顾成海,继而有些苦闷地笑了笑,道:“大哥,你都知道了?”
梁指挥使在一旁神采飞扬地咳嗽了一声,冷笑道:“顾兄弟,我说如何?你身边这只小狼崽子,可是骗你骗得好哇!”
王三听见“小狼崽子”这句话,眼中顿时浮现出一丝怒气,只是不敢惹梁指挥使,死命咬着嘴唇退后了一步。
梁指挥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对顾成海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边关凶险,顾兄弟,这下你知道以后得小心行事了。”
李钺听梁指挥使说得难听,皱眉道:“我看这位小兄弟纯然是汉人的长相,只不过是燕云十六州的人罢。……他还是汉人。”
王三愣头倔脑地抬起头,怒气冲冲地说:“我不是汉人!汉人抓走了我爹娘,我不做汉人!”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也不是契丹人!”
顾成海在旁边情不自禁地觉得感伤:他在现代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所谓的无国籍人士,没想到来了大宋反倒遇见了一个。看梁指挥使和王三的这种架势,燕云十六州的人长期在辽国的统治下,汉人忌惮他们,辽国人却又将他们当成外族,无论是政治还是地域都在一个夹缝中。他顿时了解,王三为什么这些日子始终不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王三看了顾成海一眼,眼中紧紧地憋着眼泪,脸上却露出苦痛,道:“大哥,俺的确不是上党人,俺娘是,因此我会说那里的话。其实说得也不算利落。可其他的我却没有欺瞒你。辽东的辽参在中原卖的价高,寻常时候只能通过参商,后来俺的同乡不堪欺负,就打算自己去中原,结果被汉人抓住,好几个都被他们收为奴隶。契丹人对俺们其实不差,要说起来,汉人对俺们还要凶一些咧。俺来了太原府,是要赎回自己的同乡,带他们回辽东去。这一节俺没有欺骗你!”
顾成海见他说得悲切,不像是假话,顿时有些过意不去,道:“是大哥不应当疑心。兄弟,我跟你赔罪。”
梁指挥使站在一旁,忽然道:“慢着。如果你当真是辽东的人,那也没有什么。可是你身上暗青色的点子又是怎么回事?你们这种暗青色的点子可是有特殊含义的,到底是怎么个特殊含义?”
王三脸色登时大变,看了看他们三人,似乎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梁指挥使见了他的脸色,眼中闪过一阵寒芒,右手朝腰间摸去,按住了一把解腕尖刀的刀刃。李钺虽然不知道梁指挥使所说的暗青色的点子是什么,却也觉察到事情重大,朝前站了一步,似乎是想要当即帮梁指挥使将王三擒住。
他们两个人一个机警一个勇武,顾成海知道自己和王三肯定抵敌不过。但是这样一来,王三非得被梁指挥使抓到麟州不可,那可多半就是条死路了。他情急之下没有多想,见自己离马最近,索性劈手一把夺过梁指挥使手中的尖刀,劈手将一匹马的绳索隔断,然后蹂身扑上去拖住李钺和梁指挥使,大声叫道:“快逃!”
王三愣了愣,连忙迅速爬上马离开。李钺和梁指挥使虽然有心追赶,却被顾成海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拖住,只能看着王三骑着马飞驰而去,临走时匆匆在地上扔了什么。梁指挥使狠狠地叹了口气,厉声对顾成海道:“妇人之仁,必定殆患!”
李钺扬了扬眉毛,忽然走过去捡起了地上的某个物事,递到梁指挥使面前道:“我看未必,王三兄弟留了这个。或许是他不方便说,临走前还将这个丢了下来。”
顾成海和梁指挥使凑过去一看,却见那是一个狼牙,下面刻着什么字迹,只是现在天色昏暗,倒是有些看不清楚。梁指挥使脸色略微和缓了一些,将那个狼牙袖起来道:“到麟州给折兄弟看一看再说吧。”
顾成海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王三消失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通向京城的大道。
他原本想要跟王三一起去太原,却没有想到二人竟然是如此分别,玉佩也没有给他,不知道王三如何去救出自己的同乡。另外,去京中的路已经被沿途贴上了文书搜捕他们四个人,他顾成海倒也没有那么大胆,非要朝那边去撞。因此一来二去,唯一安全的打算只能是跟着梁指挥使到麟州了。
顾成海有些怅然地想,不晓得什么时候还能见到自己来大宋朝新手期的这个兄弟。
三人在附近找了个农家的柴屋胡乱睡了一晚,第二日天不亮就离开,朝着麟州进发,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
沿途搜捕得日益严格,李钺和顾成海都略微换了一下装束。顾成海头发仍然比较短,实在太刺眼,只能戴上一顶毡帽;李钺将脸上的髭须刮掉,登时年轻了好几岁,倒也认不大出来了。梁指挥使却死也不肯剃掉自己下巴上的长须。
接下来的日子令顾成海十分苦闷。他们天天都是赶路,夜里便歇宿在野外。因为路上都是路过十分荒僻的地段,因此基本上是捡到什么便吃什么。顾成海几乎每个晚上都十分苦闷地蹲在野地中,只觉得腹痛如绞,某个部位更是令他痛不欲生。
在古代如厕的唯一好处就是,以天为盖以地为庐,没有什么不能撒野的去处。而且空气清新,能迅速吹散恶臭;当然不好的地方是,有许多蚊虫叮咬,往往蹲完一次,屁股上百感交集,麻痒难当。
可是不吃生的,又不行。
一想起这个,顾成海就很想将梁指挥使捆起来痛骂一番。他们都已经是流亡的逃兵了,他却还是诸多讲究,每隔一日便要喝掉一坛上好的花雕。上路没几天,他们三个人就已经将李钺身上剩下的几贯钱全部用光。这两天已经沦落到赤贫的境地,开始的时候遇到市集,李钺还能去偷一两只鸡回来,可是后来经过的都是荒郊野地,顾成海便开始了连续拉肚子的折磨。
顾成海一边腹诽着诅咒梁指挥使那个矮胖子以后索性掉进花雕酒的酒缸里醉死,一边皱紧了眉头,忍耐住肚子里传来的又一波绞痛。
不过第二日,他终于听见了一个好消息:他们已经进入麟州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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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补充说明:
宋朝最大的地方官吏是节度使,这其实是个虚职,通常都是朝廷中的亲贵政要和有功勋者居之,很多人都不到属地赴任。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将要出现的这一位永安军节度使折御卿,其父亲和祖父是后周大将,宋朝建立后依然镇守地处西北的麟州(麟州在现在的陕西),官封永安军节度使,是个非常牛B的大将,其牛B事迹将在接下来的十几章中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