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海和王三、梁指挥使以及李钺四人一道趁夜朝着聂营镇进发。他们逃走得实在太过匆忙,除了李钺穿的是普通百姓的布衫之外,顾成海、王三和梁指挥使都是一身军中的服色,看上去十分扎眼,因此只敢拣最荒僻的小路走,等到到达聂营镇时,已经是两天之后。
这两天中,顾成海心中时时想起那个名叫谢青鸾的汴京名妓,一路上不免想入非非,想只要自己日后发了财,就去找她。让她陪上这么十天半个月的,来大宋朝一趟简直就他娘的死而无憾了。
他想到了这里,简直嘴里都要流出口水来,几次三番差点栽下马,多亏了梁指挥使屡次及时将他扶稳,却也没少对着他大翻白眼,显然对他肚子里的花花肠子十分了然。
李钺似乎几次都用疑惑的眼光看向顾成海,显然是想问他重耳阁的事情,不过可能是顾忌梁指挥使在场,都没有开口。
他们这一路上因为尽是走小路,倒也没有跟追他们的兵士遇上,甚至不知道雁门关中的人到底有没有出来追他们这几个同时逃跑的低级兵将。梁指挥使有些乐观地估计,因自己装神弄鬼的计策实行得甚好,说不定这两三日夜里陆陆续续都有逃跑的兵士,刺史大人上要应付京中来的大人,下要对付逃跑的兵将,定然分身乏术。再说只要出得雁门关的兵营,四面八方都是路,从何追起呢。因此四个人都稍稍放松了戒心。路过一户农家时,梁指挥使用几贯钱死乞白赖地换来了几身旧衣衫,将顾成海等人身上士兵的衫子换掉,四人这才贼眉鼠眼地摸到了聂营镇。
这个镇子算是雁门关附近的一个大镇,人口不算少,店铺食肆亦有许多,虽然比不上汴京等地的繁华昌盛,却也算是个十分热闹的村镇了。四个人到了聂营镇的镇口,先停下来齐齐擦了把汗:他们这四个人中,有两个逃兵,一个逃跑的指挥使,还有一个朝廷钦犯,角色丰富,把兵营中的死罪几乎占了个遍。侥天之幸,终于到了这聂营镇中,只要顺利人不知鬼不觉地找到李钺那个故交家中去,就算是暂时安全了。
经过整整两日奔波,四人除了在一个农家吃过一顿稀粥之外,基本上粒米未进。除了李钺是曾经带兵打仗的人,还没有什么异样之外,另外三个人都已经精疲力尽满面风尘,困倦到了极点。一进入镇子里,看看正是午时,就匆匆地奔到了一个食肆中,坐下来要了四大碗面。
王三一路上都没有怎么说话,等面条来了,希里呼噜地吃掉自己那一碗面,歇了一会儿,忽然低声说:“咦,那边那些人是在看什么?”
顾成海、李钺和梁指挥使三个人应声朝那边望去,只见一群村民围住了一片土墙指指点点,却不知道在议论什么。李钺和梁指挥使对视了一眼,梁指挥使便慢慢走过去,挤进人群中,看了片刻,从墙上撕下了一片纸来,揣了回来。那墙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一溜儿布告,有好几张都被好事者撕走了,梁指挥使揭下其中的一张来,倒也没有人理会。
只是他一步一步地走回来的时候,面色明显有些发灰,脑门儿上还隐隐带汗。李钺和顾成海、王三互相看了看,都有些不安。顾成海和梁指挥使交情最深,看着他走近了,便开口低声问道:“梁大哥,那土墙上贴的是什么?”
梁指挥使苦笑了一声,将手中捏着的一个淡黄色的纸团抚平了朝木桌上一拍,低声道:“……是代州官府前一日发的海捕文书。咱们的罪名,可大了去了。”
顾成海凑过去一看,不由得冷汗直冒,继而又有些无语。
那纸显然是才从土墙上揭下来的,背面还沾满了砖粉灰泥,纸上用毛笔寥寥画着四个人的小幅画像,看样子依稀是李钺、梁指挥使、王三和他顾成海本人。画像上方注明,代州官府颁布文书捉拿此四名钦犯,但凡有人能抓到此四人中的一人者,得六百贯;能一起抓获四人者,赏银三千贯。
顾成海心脏扑腾了一下,觉得自己来大宋朝之后真是混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连违背世间定律的穿越者也没有几个混成这样的,登时觉得有些郁闷。再仔细看了看那几幅画像,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画像的质量真心有点……艺术加工。
其实想也能想得到,这样的画像必然是在兵士逃跑之后,官府才让画师根据其他士兵的描述绘成的,所谓千人千面,再加上顾成海和王三不外乎是两个最低等的厢军军士,于是必然有人说脸方,有人说脸圆,有人说眉毛浓得吓死人,有人干脆说此人眉毛倒挂,看上去就是副贼兮兮的样子。造成的后果就是,此时画像中的“顾成海”眼露凶光,头发和胡子剑弩拔张,看上去浑然是个不要命的主儿,却跟顾成海本人只有一两分相似;而王三的画像倒是有些平日里撅着眉毛的愁苦劲儿,只是看上去几乎有点斗鸡眼,只有三分神似;梁指挥使被画成了一个扁圆脸,只有下巴上长须飘飘算是像了十足十,可是整体来辨认还是有些难度的。他们三人的画像其实都不打紧,唯独李钺那幅画像画得非常传神,想来是那些见过他的将军们描绘的,有七八分相像。
他们还在看着这张海捕文书,这食肆中的其他客人也看见了那矮墙上的布告,有个秀才模样的人议论道:“听说,这次咱们代州官府抓捕的四个人着实了得,个个都是逆党,挑唆雁门关军心不稳不算,还勾结朝廷官员,为祸着实不小。”
“可不是,”另外一个人接着说道:“这一次官府的动静可不小,听说尤其是去京中和去太原府的路上,沿途都贴着告示文书,还增派了许多兵士巡逻。依小弟看,恐怕不过四五天,最多十天半个月,就能将这几个叛党擒获了。”
他们说得入神,添油加醋,将此事议论得十分不堪,几乎将他们四人描述成了大奸大恶,抓住之后朝廷定然会将他们凌迟处死,让他们的后人男的都没有小丁丁,女的都去做官妓。他们议论得难听,不过顾成海脸皮厚,梁指挥使忍得住,王三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只有李钺脸上闪现过一阵怒容,忽地将面碗重重地放在桌上,扬声道:“这几位被官府下了海捕文书的人,都是响当当的汉子,他们在暗,官府追兵在明,想要抓捕他们,也没有那么容易!”
他说这一句话时,神情自然,举重若轻,却将身旁顾成海等人吓得不轻。顾成海看了一眼李钺,只见他虽然是穿着布袍坐在这面店中,浑身却自有一股遮挡不住的凛凛威风。梁指挥使坐在顾成海身旁,脸上一愣,也情不自禁地露出钦佩的表情。
那几个议论得正热闹的村民闻言朝他们看了看,内中有一个人忽然失声叫道:“……这这这……这几个人便是……”
还不等他说完,李钺已经拉起顾成海和王三、梁指挥使,让他们朝门外先跑,自己抓起一条长凳,将店中的人放倒了一片。四人跳上马匹,策马狂奔。
虽是逃命,顾成海却由衷地觉得,自己真的从来没有这么diao过。耳听着呼呼风声和聂营镇中所有人的叫嚷,似乎自己当真是大宋游侠一般。他们几人骤然发现代州官府颁下海捕文书时还有些惊慌,到此时那种惊慌却已经消失了大半。
这一次,他们一直奔到了落日时分才停下。顾成海熬不住了,索性跳下马来,四仰八叉地躺倒在一片树荫下,王三、李钺和梁指挥使跟着躺了下来,李钺和梁指挥使长期在雁门关都混得不怎么样,现在终于逃脱,忍不住长声大笑。
顾成海笑道:“两位大哥,咱们跑也跑够了,得在这里分手啦。我和王三是说好了得去太原,赎他的爹娘。李大哥,对不住,你给我们的那块玉佩我们只有先带走了。日后我赚了钱,一定替你赎回,亲自送到麟州来。我顾成海说到做到。”
李钺不知道他和王三的打算,也不知道梁指挥使对王三身份的怀疑,一路上还以为他们俩都是要去麟州的,这一路上梁指挥使向他提起永安军节度使是自己的旧交,邀李钺同去躲避风头,李钺已经痛快答应。不过他原本以为顾成海和王三也要一同去,因此惊讶道:“怎么,两位小兄弟另有打算?”
梁指挥使冷冷地哼了一声,道:“顾兄弟,做大哥的话都已经说尽了。你索性摊开来问个究竟吧。方才在镇上你也听见了,到京中和太原府的路已经沿途搜寻,你当真要跟你这位兄弟去太原府,可得两人坦坦荡荡的谈谈,这样路上也有个照应。”
顾成海想了想,觉得此话也有几分道理。顶着海捕文书,前去太原府十分凶险,如果王三当真是辽人,他们一路上也可以稍加提防,不用再花功夫互相防备猜疑。因此转头对王三说道:“兄弟,大哥问你一句话——你到底是辽国人,还是大宋人?——你放心,你是辽国人,或是大宋人,都一样是我兄弟。我只不过是想问一句,若是你有苦衷,只告诉我这个就行了,我们此去太原也好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