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顾成海和王三依然如同往常一样回到自己的营房中歇息,外面却是喧闹了一整夜。刺史大人从别处调来了两支骑兵,沿路搜寻。普通军士不知道这到底是在做什么,纷纷胡乱猜测。顾成海和王三隔墙听到外面的动静,却什么也不敢问,更不敢略微透露他们知道的事情。
到了第二日,天气阴沉欲雨,那王都头却依然押着他们前往白草口一带去筑城。军士们不敢争辩,只得匆匆吃了些稀饭大饼,来到那一段城墙上,继续挑土和砖石,将前一日砌的墙再慢慢加高。那王都头因为嫉妒顾成海和王三得到了刺史大人的召见,将他们二人派到最远最陡的一段去。两人因为心中有事,也没有争辩,便闷头去了。
这一日一直忙到正午时,雨才勉强停下。过了一会儿,有军士给他们送了饭食来,众人早已饥肠辘辘,争先恐后地围过来一看,却只有被雨水泡着的两斗米饭,没有任何菜肴。那米饭泡在雨水当中,早已经冷掉了。顾成海等人顿时都愤怒了起来。
那送饭来的军士冷冷地道:“还不是你们营缮都和其他厢军的人昨日哗变,将咱们伙房掌勺弄伤了。”
“难道伙房便只有掌勺一个人么?”另一个军士凶巴巴地将自己手中的条石朝旁边一丢,问道:“随便做点什么东西也成啊!”
那军士慢悠悠地说:“其余几个人也伤的不轻,只有一个煮饭的兵士在。”
顾成海等人:“……”
此军士又补充道:“……今日,整个西陉关的军士们都是吃饭。”
众人只得作罢,胡乱就着冰冷的雨水将白饭咽下。那军士坐在一旁等他们吃完了,慢悠悠地来收拾了碗筷和装米饭的竹笼,一边收拾一边道:“哼,你们还算舒服,今日一共有一千人派出去寻之前关押在城楼南口的那名李将军,寻到现在才回来,一口饭也没有来得及吃哩。”
顾成海听了,心中一惊,赶忙问道:“抓到了没有?”
那军士翻了翻白眼,道:“……抓到谁?”
顾成海急道:“自然是抓那名姓李的钦犯。”
那军士撇了撇嘴,道:“哪里有这么容易?听说,路上倒是发现了血迹,可是他们循着血迹追去,嗳哟……你猜怎么着?”
顾成海被此人的叙述憋得气短,旁边的人却都听得耽住了,有个脾气最好的人便接着问道:“怎么着了?”
那军士一摊手:“结果地上便只有血迹,没有人。”
顾成海语塞,觉得此人将如此简单的情节表述得一波三折,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和王三心中有事,不想再听下去,便站起身来。王三还想解释一番,对着众人嗫嚅着打了声招呼道:“俺们还要扛一担沙土,这就过去了。”
他神情颇不自然,说话的声音也很小,其他人都没有理会他。哪知道他们刚刚转过身,便听那军士继续神神叨叨地讲道:“听说昨夜这姓李的将军逃走得十分诡秘,跟朝廷中一个秘密党羽‘重耳阁’有关。”
啪!
顾成海和王三登时去而复返,推开了旁边几个人,目光炯炯地看着那名军士,低声问道:“你……你说的是‘重耳阁’?”
那军士见他们二人的脸几乎贴到了自己脸上,忍不住嫌弃地缩了缩脖子,埋怨道:“你们这两个人不是不听了么?干什么这么紧张?!”
呃……
顾成海眼睛一转,赔笑道:“这个……兄弟在老家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重耳阁在边关立下过汗马功劳,只不过很少有人知晓,因此十分好奇。”
那军士沉默片刻,似乎不觉得他们是在撒谎,于是撇了撇嘴,不再理会他们二人,转而对着其他人讲道:“这重耳阁的确不得了,听说原是朝中一名重臣有感于外族逐日强盛,才选精锐之士创立,直接听命于他本人,负责打探掌握天下兵马驻扎的军情,从守将到士兵驻扎的位置,无一不知。他们的人遍布咱们大宋和辽国,连辽国的将领调动兵马,他们都摸得一清二楚。只是可惜朝中的人互相忌惮,有人给皇上参了一本,说这重耳阁的人私结党羽,妄议天下兵家机密,不单单搜寻辽国的兵马动向,就连咱们大宋朝廷的兵马调动也一一记录,简直有掌控天下兵马的野心,因此三个月之前,咱们当今皇上才下令将重耳阁中之人全部下狱。听说原本囚禁在咱们军中的这名李将军跟他们有莫大的关系,因此也被软禁了起来,马上就要押入京中议罪,却没有想到重耳阁的人会在昨日夜里拼死将这位李将军救出。”
其他人听得入港,有人忍不住问道:“这重耳阁是谁成立的?谁是他们的首领?”
那军士哼了一声,眼中冒出八卦的火花,低声道:“说出来吓你们一跳——我今日午间去给刺史他们送饭的时候听说,这重耳阁的老首领已经被辽人和咱们宋朝的官儿们一同谋害了,但是那老首领临死前却传下了令牌,新一任首领就在我们军中!还有人猜,昨夜便是他派人在危急时刻通风报信,放走了李钺!”
众人一片哗然。王三紧张看了一眼顾成海,顾成海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副面若死灰的模样。
……流言蜚语害死人。
只怕这个流言传来传去,刺史大人更会将他们二人划入重耳阁乱党的喽啰名单中了。
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那名军士兴致勃勃地讲道:“这李钺的身份如此特殊,咱们刺史大人现在已经如同热锅上面的蚂蚁,生怕朝中怪罪下来担当不起。我猜,别说是刺史大人,就是京中的节度使,说不定也坐不住啦!”
他讲得热闹,顾成海却是被讲得汗也流下来了。此时还是二月底,虽然已经是初春,却仍然十分寒冷。今日有雨水,城墙上却是寒风刺骨,众人都拢着手抖抖索索地缩着脖子,唯有顾成海一人忍不住要解开身上的褂子。
顾成海有气无力地擦了擦汗,问那军士道:“你怎地知道如此详细?恐怕是你胡诌的罢。”
那军士听他诬赖自己胡说,怒道:“谁说我胡说?西陉关中指挥使以上的军官们人人都这样说,正午的时候有几个东陉关的将军来拜见刺史大人,也点头说有道理。”
……汗,所以,现在是传遍整个雁门关了?
顾成海想到这里,差点昏倒。其他人这才看见了他的脸色,都觉得有些奇怪,沉默片刻,忽然有人开口说:“咦,成海,说起来,在昨夜哗变的时候,你正是从城楼南面来的,可看见了什么?”
说罢,众人的眼光都朝他看了过来。顾成海心惊肉跳,勉强镇定地说:“哈,我怎么可能看见什么,我那时候去城楼南口,只不过是因为晚上没有吃饱,想去偷几个馒头吃,不想回来就天翻地覆了。”
其他人听了,有些人一笑置之,有些人却并不怎么相信,怀疑的眼光顿时集中在顾成海身上。幸好此时王都头在附近的碉楼中望见众人偷懒,赶过来一顿喝骂,众人才散开了。
顾成海无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远眺长城内外,掏出李钺给了他的那块玉佩,悲愤地看着低声自言自语道:“他娘的,真是多给一两就得多做一两的事情,少一点都不成啊!”
王三站在旁边沉思片刻,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人,低声说:“大哥,俺们恐怕是在这里呆不下去啦,俗话说,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你听这传言都传到了东陉关去,说不定刺史大人找不到那个叫李钺的人,当真将咱们二人送出去交差呢。”
这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令顾成海刮目相看。不过他知道眼下刺史正将自己盯得很紧,忍不住低声叹息道:“要逃走谈何容易!……你大哥我现在只有银子,要装备没装备,要等级没等级,要经验更是没有经验啊!”
王三没理会他说笑,坚定地说:“事在人为么,俺们一定能想出办法。”
顾成海皱紧了眉头,心想自己兄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说会道了?
不过他也知道王三说得很对,自己那天进入城楼南口的时候的确被好几个军士看见,万一有人作证自己去过那片营帐,恐怕当真是百口莫辩。
……好吧,任务做完了,也是逃走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