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军士冷冷地立马站在他们二人面前,显然是要亲自押送他们二人去面见刺史。
顾成海心想刺史在这个时候召见,多半是按照规矩夸奖几句吧。于是勉强朝着那军士笑了笑,道:“这位大哥,你先快马回去禀报刺史,我们这就来。”
那军士冷笑了一声,道:“刺史有令,让我严加看守,定要将你们二人带到他面前。两位这就随我一起去吧。”
说罢,在马上一横刀,抬了抬下巴,示意要他们二人走在前面。
顾成海大奇。自己和王三方才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就算是王三越矩上了箭楼,自己又在刺史大人面前多嘴了几句,那也只是事态紧急权益从事,根本不算什么大罪。刺史为何会用这般如临大敌般的态度来对待他们二人?!
在他身旁,王三也十分纳闷地皱眉看着那名军士,显然想不通自己兄弟二人立了功还招来了这种待遇。
顾成海此时已经心力交瘁,觉得这一天晚上实在是犹如坐了好几圈过山车,周身没有一点儿力气,哪里还有力气跟这个人争执,只得苦笑了一声,拉着王三朝前面走去。
此时的代州刺史名叫崔勉,平日里并不在雁门关驻守,只是碰巧今日在东陉关巡查,听闻西陉关哗变,立刻前来镇守。顾成海和王三被带到他面前时,营帐中已经站了好几位都虞候、指挥使,不知在讨论什么,气氛很是紧张。突然见他们两个厢军兵士走进来,那些人都暂时停下,朝他们二人看过来。
王三是乡屯里的人,没有见惯这种场面,顿时手脚不知朝何处放才好。顾成海倒是相当坦然,反正他历史学得不好,也不知道面前的都是些什么官,总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问什么答什么就是,因此带着王三朝面前的军官们行了个礼,大声说:“营缮都军士顾成海、王三奉命前来,不知道大人有什么话要吩咐?”说完之后,就和王三一起站在帐门附近,等着刺史大人问话。
刺史已有四十余岁,中等身材,看上去十分富态。他看了顾成海一眼,笑道:“方才在众军士面前恳请本官既往不咎的,就是你?”
顾成海谦虚谨慎地点了点头,道:“正是在下。危急之时胡乱说话,还请大人不要责怪。”
“有何责怪之处,”崔刺史呵呵一笑,温言道:“你见事明白,本官不但不怪,还要封赏。”说罢,又看向王三,道:“在角楼上吹笛子平息众军士怒气的,是这个小兄弟么?”
王三很紧张地点了点头,道:“是!”
刺史大人点了点头,道:“今夜多亏了你们两个,才制止了一场兵乱。你们拿了我的手令,到军中账上一人领一百两银子,算是奖赏。”
顾成海和王三见刺史大人召见他们果然是为了封赏,心中都松了口气。二人有两三千贯钱的玉佩在握,视一百两银子如无物,相当淡定地谢过了刺史大人。刺史和颜悦色地捋了捋胡须,微微扬了扬手,对侍立左右的将领们道:“你们都下去罢,我有话要问问这两个小兄弟。”
顾成海和王三垂着头站着,看上去平静,心里却着实忐忑不安。顾成海瞥见王三两条浓眉又皱了起来,左右手也不由得紧紧地捏成了拳头。
那崔刺史慢慢地喝了两口冷茶,才开口问道:“两位小兄弟是原籍何处啊?”
顾成海硬着头皮说:“我是汴京附近的人氏,我兄弟是上党人。”
崔大人点了点头,道:“唔,很好,真没料到厢军之中还有你们两位这样的人物,用你们去做营缮都这样的杂务,当真是可惜了。”
说罢,捋须笑了两声,顾成海和王三只得各自陪着他干笑了两三声不等。
崔刺史笑完,有些为难地沉吟片刻,又问道:“两位小兄弟,本官如今依惯例还是要问你们一句:你们今夜兵不血刃平息营啸着实厉害,是有人授意,还是你们二人自己的主意?——你们不用担心,就算是别人的主意,本官也依然会封赏两位。只是生怕怠慢了给两位出主意的人。军中赏罚分明,这种大功非要仔细一些才好。”
……崔刺史大人这是疑心了么?
顾成海心里一跳,还没有想好怎么回答,王三已经大声说道:“这……这是我大哥的主意。他拦不住营缮都众人,见我在后院吹竹笛,便灵机一动,想了这一条计策。”
崔刺史点了点头,皱眉道:“不瞒两位小兄弟,方才军营中走失了一个朝廷钦犯,却不知是被火烧死在了营房中,还是已经逃走。今夜的这场哗变突然兴起,又突然被镇下来,只有那钦犯不知所踪……本官自然是相信两位小兄弟的,只是其他人就未必了。”
顾成海后背全都是冷汗,明白自己今夜确实太露行迹。但是事已至此,只能勉强装出一副镇定的口吻道:“大人,在下的确是拦不住众人才想出这么一个拙计的。大人如果不相信,可以去问营缮都所有兄弟,他们都是亲眼目睹的。在下来这西陉关还没有几天,连这里关押着钦犯都还不晓得哩,又怎么可能去帮他逃跑?”
崔刺史点了点头,笑道:“我自然信得过两位小兄弟,只是那被关押着的人是朝廷的罪人,下官职责所在,必须查问。两位不需介怀,今夜你们也累了,且先下去歇息吧。”
顾成海和王三一起答应了,慢慢退出营帐。顾成海心中十分不安,不知道崔刺史是听了自己的话,相信自己跟李钺走失的事情毫无关联,还是估摸着从自己口中套问不出来什么,暂时罢休。只是不管是这两种情况中的哪一种,他们二人只怕最近都会被人暗中盯着,不能立刻逃走了。
他想到这里,不甘心地捏紧了拳头。王三也有些愁闷地说:“大哥,俺们怎么脱身呢?听崔刺史的意思,是很怀疑咱们放走了那个钦犯么?”
顾成海叹了口气,沉默半晌,低声道:“你大哥我……的确是放走了那个朝廷钦犯。”
王三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说,惊讶道:“……啊?!……大哥,你说什么?”
顾成海愁眉苦脸地转过脸来,道:“兄弟,崔大人口中说的那名朝廷钦犯,就是给咱们银子的李钺啊。那封信原是来跟他通风报信的。有人要来咱们军中杀他,他收了信,此时多半是趁乱逃走了。因此……这人也算是你大哥我放走的。”
王三被吓了一跳,道:“这这……这怎么办?”
“能怎么办,”顾成海叹了口气,说:“只能安分守己,观望两日再说。咱们两个下等军士,刺史也不会怀疑当真是我们放走钦犯的,肯定以为咱们是有人指使。他多半会派人跟着我们,咱们这几天一定不能有让他们怀疑的举动。”
王三勉强定了定神,十分紧张地点头道:“大哥,你放心,俺听你的。”
他们二人沉默地看着面前这一片城楼和不远处的百草口长城,脸上的表情都十分苦闷。他们好不容易拿到了这么多银子,却只能被困在这边关军营中,不知道几时才能逃走。
月光下,雁门关静静地伫立在山峦至高处,绵延不断的城墙从关楼一直延伸向远方。顾成海皱紧眉头,有些郁闷地想,从李钺等人的反应来看,重耳阁就是个收买消息,再高价卖出的地方,多半是因为掌握的资料太多,那河谷中的老人才招来了杀身大祸。可是不知道自己手中的重耳符刻到底在重耳阁中有何种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