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顾成海和王三好不容易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回到自己的营房中,顾成海便告诉王三,他打算去城楼南门的矮营中探查。他担心突然有人来营房中,便决定留下王三应付,自己独自前往。
“大哥,”王三有些愁闷地看着顾成海四处找石头,打算将唯一可以用作武器的一把抹灰泥的铲刀磨锋利些带在身上,十分慎重地对顾成海道:“俺怎地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呢?”
顾成海趔趄了一下,突然想起王三在河谷外乌鸦嘴的经历。那天晚上他曾经说过,那个河谷阴气重,结果去的人当真死了一小半。想到这里,顾成海赶忙踢了他一脚,瞪着眼睛道:“你还想不想要一千两银子赎你爹娘了?想不想跟着你大哥我去汴梁看看?你再给我乌鸦嘴,我就将你捆了,丢到城楼南门那个营房面前!”
王三被吓了一跳,闷闷地住了嘴,看着顾成海独自一个人蹑手蹑脚地摸了出去,动作几近做贼。边关天色黑得早,才亥时就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顾成海这几日早就已经将西陉关城楼内的各处地方都摸得清清楚楚,当下低着头朝城南走去,一路上边走边想了个很好的借口。城楼南口的这个地方靠近伙房,若是被人逮住了,就说自己是晚上没有吃饱想来偷些东西吃,却不巧迷路了。
他觉得这个理由甚好,心里也就踏实了些。看看已经差不多过了伙房,快要接近白日里在城墙上看见的那个角落,顿时加快了几分步伐。然而刚刚走过埋大灶做饭的伙房,又突然停住了脚步。
……今儿晚上太安静了有木有。
寻常这里总是有两队负责巡视南门的禁军军士。自己也就是为了打发他们,才费心编造借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走了这么远,却基本上没有看见有士兵朝这边走。深夜中,不远处就有戍夜的军士们在大声喊叫口号、巡视城楼。可是偏偏这城楼南口却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过来。
顾成海皱紧眉头想了片刻,想不通这是什么道理。想到那一千两银子,只能硬起头皮朝前走。他娘的,如果这里是一个圈套的话,他顾成海反正大半个身子都已经钻了进来,干脆朝前走吧。这处境或许就跟登山一样,遇到险境的时候,只能朝前,不能后退。
他一面这样想着给自己壮胆,一面索性相当豪爽地迈开了步子,朝着那个低矮的营房走去。
他竟然当真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到了那片营房面前。
夜色中,这一间灰色的营房看起来非常不显眼,十分低矮破旧,门外堵着一圈矮墙,看上去就像是囚禁什么士兵的所在。
在那矮墙四周,终于出现了十多个守兵,手握朴刀,在矮墙四周巡逻。这营房本来就很狭窄,他们十几个手持利刃的士兵一站,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让顾成海混进去。
顾成海转了转眼珠,十分得意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呼的一声吹燃了,朝着不远处的一个马棚丢去。那马棚中空荡荡的没有马,只有地上厚厚的干草和马粪,一遇到吹燃的火折子,登时燃起大火。那几个军士见了马棚里的火光,立刻就有几个人扑过来救火。
在宋辽两国的边关征战中,战马是十分宝贵的资源,顾成海这几天在这里混熟了,已经深切体会到宋军中战马的地位。便是寻常的低级军官说不定也比不上一匹战马,那矮墙旁的十几个军士中立时便有五六个朝这边冲了过来,其余的几个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有心要拦住同伴,但是无奈他们动作太快,已经奔到了马棚附近。
此时,顾成海早已绕到了矮墙的另一边,又趁乱点燃了一些杂物。这一片角落原本就离其他营房甚远,也和骑兵进出的马道、弓弩手的箭楼隔了相当一段距离,因此四处堆放着一些破朽的板车、车辕,绝大多数都已经破烂不堪,多半是修缮这些东西的工匠认为其中部分木料还有利用价值,才一起堆放在此处。西陉关寒冷干燥,今晚又微微地起了风,顾成海的火折子一丢出去,就是一片大火。一时间,不要说那些军士慌了神,就连那低矮的营房中,也有人将窗户“吱呀”一声推开,似乎是在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成海轻手轻脚地趴在矮墙内的一个草垛后,听见附近的军士四处奔逃,喊着“走水”,心里着实得意,也十分庆幸自己把握了充分的知识,看过营区的布置图,又知道最近天干物燥,容易点火。他看附近已经没有什么人,便迅速爬进墙内。这几天砌城墙别的收获没有,就是体力值上升了很多。那营房的窗下有几只半人多高的坛子,上面蒙着一层灰布。顾成海灵机一动,挤过去拉起灰布来看,发现坛子正好是空的,大喜过望,立刻跳进坛子里。那坛子就在窗下,他生怕听得不够真切,又用食指沾了点口水,将窗户纸轻轻地弄出一个小洞,将眼睛凑过去窥看。
营房中光线极暗,窗前的通铺上坐着一人,另外一人跪在他面前。此人已有四十多岁,哑声道:“虞侯大人,京中的人执意要害您,大人千万不能跟着他们进京议罪,至少也要拖延数日。我们已经向重耳阁的人收买消息,大人至少得等上几日,再做决定。”
那坐着的人摇了摇头,淡淡地说:“我李钺只不过是个小小的虞候,而且已经是朝廷钦犯,不日就要押进京师,就算是上面有人照应,下有其他人慨然相助,但已经拖了许久。被人盯在眼里,做什么其实都有些多余。我已经想好了,这一次便随他们进京,看他们打算能如何对付我李钺!”
“李钺”这两个词从他们口中说出来,落到顾成海的耳中,就如同突然落在他身边的炸雷一般!
只不过,是一千两的炸雷!
顾成海在那一刻几乎忘记了自己还半蹲着,身子晃了晃,差点连人带缸一起摔倒,幸好及时抓住窗格,稳住了身子。他所在的地方光线昏暗,一时间倒也没有人看见,只是有些犯难,如何才能将书简给屋子里这个名叫李钺的人,又怎么跟他要一千两银子。是先晃一晃封皮儿,给了银子再让他看里面的内容么?另外,自己能够他们打听重耳阁的事情么?
他刚刚思索了片刻,却冷不防听见屋子中那个中年汉子低声泣道:“……大人,老大人一生戍卫边关,训练咱们一营兵士,难道你能看着他白费一生心血么?!”
那年轻军官沉吟片刻,低声说:“重耳阁的人什么时候递消息来?”
他说到这一句时,声音变得越来越低。顾成海忍不住将耳朵贴紧了窗缝,正想听听他们究竟怎样抉择,脖子上突然一凉,已经有把解腕尖刀紧紧地压在他的喉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