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血严失踪的第三天上午。
京北都疯人院,女号病区。
一个女人,四十左右,坐在长椅上晒太阳,仲秋季节,京北都最值得留恋的东西有二,一是银杏金黄,一是阳光温煦。
如果单说女人长相,皮肤白皙,五官恰当,头发虽然稍有散乱,却也乌黑如瀑,裹在肥大病号服里的身体,还依然有曾经曼妙绝伦的影子。
但要是看表情,女人脸部肌肉僵硬,表情木讷,典型精神病患者的表征。
尤其是她手里捏着一张三口全家福照片,眼睛盯着前方一处,偶尔嘴角抽笑一下,嘴里始终小声重复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
病人都被带到病区小公园里晒太阳,这也是医疗环节之一,有三五名医生护士来来回回巡视,以备患者突然发作产生意外,在不太引人注目的地方,配了很多保安,保安是不能随意走动的,否则,他们身上的刚硬之气容易刺激到精神病患者。
佟芈眯是经过医生允许进来的,探望病人都是在每周六上午的这个时间段,并且必须在这个小公园。
这里空间大,人比较分散,环境气氛也轻松。
轻轻地走到竹锦絮身旁,佟芈眯把一束鲜花慢慢地递到她的眼前,没有说话。
鲜花是白色百合中间包着几支香水百合束成,散发着淡淡香气,颜色和味道,都有镇定安神的效果。
香气引起了竹锦絮的注意,她把目光往下垂了垂,看到是百合花,柳叶型的细眉毛弯了弯,表示喜悦,缓缓抬头望了一眼送花的人,看到佟媚眯一袭白裙,亭亭玉立,酒窝里蕴着一池善意,便伸出双手试探性地接过百合花,没有说谢谢。
佟媚眯始终用欣赏、和善、鼓励的目光望着这个一年前失去丈夫前两天又失去儿子的疯女人,虽然佟媚眯看着她好想哭。
她曾经是个多么美丽的女人,曾有过京北四大名媛的美誉,凋谢仅在一瞬间。
把百合束抱在怀里,脸贴在花瓣上,竹锦絮腾出另一只手,摸索起长椅上的花束,头也不抬地递给佟媚眯。那是一束已经失掉水分的百合花束,是前几天胡血严送过来的,花瓣已经掉了一些。
早晨,佟芈眯来过一趟,医生告诉她,那个叫竹锦絮的患者受到的刺激较深,病情较重,转过好几个医院,上个月来到这里的,连她亲儿子都不认得,你要是探望她,就给她送一束百合花最好,花束全要白色百合,佟芈眯在花店里配花时,还是让花店里的小姑娘给配了几支香水百合,全是白的过于空洞,浅粉的香水百合稍有生气。
接过残花的佟芈眯想叫声“阿姨”。
女医生拉了拉她的小臂,轻声说。
“走吧。”
缓缓迈了几步,佟芈眯回头望。
竹锦絮很专注很认真地把那张七寸全家福插在花瓣中间,歪着头定定地看照片上的人,表情淡得像仲秋的一丝风,毫无内容。
泪珠从佟芈眯的脸颊滚落。
……
到了魔都坚城的第三天,胡血严被撒其乌拉着在云白宫里到处转了转。
要是没有撒其乌跟着,胡血严是死活不敢独自在云白宫里走动的。
那天晚上,若是恺飒带着杀睚眦晚到一秒钟,胡血严就会因为一块无中生有的破石头被杀纤尘碎光。
看来侯门一入深似海这句话真的很写实呀,这大帝住的云白宫里,看着处处祥云缥缈,杀机也是四伏的。
云白宫的规模跟京北都里的古宫比起来,还是小了点,殿宇分类也没有古宫那么繁杂,典型建筑的名称也是用殿、宫、门、园、阁、亭、所等命名。
和古宫最大的区别,也是令胡血严最为震撼的一点是,云白宫里后苑里养的动物,不是古宫御花园里象征着万寿无疆老不死的鹿,而是狼。
更令胡血严惊惧的是,这些狼还分为两圈养着,一种是育肥后,上膳房砧板做食物用的,从来到这里,天天有清蒸狼头,一种是用来当坐骑。
看着个头赶上马大的一匹匹巨狼,胡血严弱弱地问撒其乌。
“您不怕呀?”
这句话把撒其乌逗笑了。
“怕?怕就不养了。”
看着胡血严一脸惊惶,撒其乌伸出小手拍了拍胡血严的肩膀承诺。
“放心,严哥,我对天发誓,绝对保证你的人身安全,这些狼只吃人不吃魔,在魔界,狼跟魔的关系,就像你们人界里,马和人的关系一样,这些你懂了吧?要不,弄出一匹你试着骑骑!”
拉倒吧,你,还让我放心?我能放得下嘛。我来到魔界两天,就从来没顺当过,一下地铁就有魔警找麻烦,坐上狼车出租吧,车夫还把脑袋摘下来玩耍,恐得我昏死过去,前晚不为什么嘛却险些丢了性命。
胡血严紧紧盯着拴在木头桩子上的狼,生怕挣脱缰绳扑过来一头。
“我是懂了,可我懂了更害怕呀,狼不吃魔,可是它吃人呀,我恰好就是人界来的,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人呀。”胡血严咬着后槽牙,把后半句一字一顿地吐出口。
“没事儿的,没事儿的,你有魔魂体魄,还是b级呐。”
不由分说,撒其乌拉着胡血严进了狼圈。
拗不过撒其乌,胡血严只好跟着进去,他紧紧攥着撒其乌的手,生怕撒其乌把他扔到狼圈里自己跑掉。
胡血严是真怕呀,连平时大男人那种自尊他都不想要了,他被撒其乌牵着,越是靠近巨狼,身上的汗出得越多,瞬间衣衫湿透。
走到一匹个头中等的巨狼跟前,撒其乌伸手在狼脖子上挠了挠表示亲近,微笑着把胡血严的手脱开。
“没事的,我解开缰绳,咱们把它牵出去。”
“这能行吗?”
“放心吧,我经常骑。”
“真的假的?”
“真的呗,呵呵。”
撒其乌要是不笑那一下,胡血严还信,这调皮地一笑,让胡血严心里开始敲鼓,从认识这个魔都公主起,她就是想怎么淘气就怎么淘气地瞎折腾。
心里没底,胡血严说着“你玩吧,我赶紧出去了”,转身就要往狼圈外边跑。
圈里的巨狼都是挨个拴着的,胡血严慌乱中,转身太猛,正赶上旁边一头巨狼歪头看热闹,恰好撞在胡血严的胸脯上,吓得胡血严赶紧后撤一步,紧紧拽着撒其乌的衣襟,盯着那头巨狼的嘴巴,以防一旦张开咬来,他好闪躲。
“咯咯咯。”撒其乌在任何时候都忘不了笑。
怕啥来啥,那头巨狼扬起脑袋张开巨口,吓得胡血严立刻抱住了撒其乌的细腰。
“莫怕,它对你没恶意,就是打了个哈欠而已,严哥哥,你的手……”
看到巨狼打完哈欠慢慢放下脑袋,胡血严这才从紧张中稍稍松弛下来,一看自己跟撒其乌零距离接触着,再一看,才发现自己正死死地搂着撒其乌的小蛮腰。
“对不起,这太吓人了。”胡血严红着脸松开,撩了一眼撒其乌,撒其乌的脸跟着红了一下,一手牵着拴狼的缰绳,一手拉起胡血严的手走出狼圈。
“严哥哥,你说我很吓人吗?”撒其乌低声细气地问。
“没没没,我是太紧张了,我是说狼吓人,没说你吓人,不过你的行为挺吓人。”胡血严的一番话又惹得撒其乌一阵笑。
绕着狼圈便是跑马场,撒其乌好劝歹劝,终于让胡血严骑到狼背上,自己也翻身而上,她的个子比胡血严稍矮,但是为了能护着胡血严,还是坐在胡血严的身后,一个娇小身躯搂着一个大个儿,看上去很滑稽。
攥住缰绳,撒其乌说了声“坐稳了”,打声尖利的唿哨,巨狼矮下身躯成绷紧的弓状,一个弹射,就像胡血严飙车时驾驶的超跑一样,电光火石般蹿出。
骑狼跟开车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车再快,整体是稳当的,而狼绕着跑马场狂奔,上下颠簸,胡血严的肠子都快从嗓子眼儿飞出去了,绕着弯道跑产生的向心力,使狼和人的身体都向内侧歪着,稍一闪失就得跌下狼背。
胡血严大叫停下来,惹得撒其乌在他身后咯咯咯笑不停,时不时地打个唿哨,催促着巨狼不减速。
也怕胡血严因为过于惊惧掉下去,撒其乌催狼奋跑的同时,把胡血严搂得更紧了,薄薄衣衫下,胡血严的后背感受着成熟的少女之春,只是没有精力体味,吓都吓屎了。
“父王说了,训练你的魔阶,就从骑狼开始。”
“我要下去,饶了我吧。”
“冲,冲,冲!”
在撒其乌催动下,巨狼已经不是狂奔了,它带着胡血严和撒其乌贴着地皮疾飞,风,呼呼而过,胡血严只好闭上眼,肚子里的东西开始往上翻滚。
鸟造的,我从不晕车呀,怎么开始晕狼了……
远处,云白宫的卫戍城楼上,一双眼望着跑马场这边的嬉闹,冒出的怒火快要烧红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