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下人潮拥挤,无计数的商贾和百姓拥在一起,整个街面几乎寻不出空隙。徐慕九稳坐高台,膝上搁着他随身不离的红玉凤尾琴,眼风斜斜地扫着人群中抱着孩子的白静雪。
庐远城过了风雨,便是一片朗日碧空。
隽阳举头看着踞身高处的青衣琴师,湛蓝的天幕做了他的背景,青丝散在肩头,青色帛带将鬓边两缕发丝束在背后,一身华贵袍服皆是嵌着金线滚着绣边,宽阔的袖口铺展开,腰间绣带上的六条印祥云丝帛带沿着高台边缘流下来,屋檐一角挂着一串风铎,叮铃脆响,伴着徐慕九不时捻动琴弦惊出的淙淙音节,恍若眼前万里桃林,素衣公子临水执弦,尘俗皆空。
“先生。”隽阳转头掰下一小块荷桂糖塞进白静雪嘴里,“徐先生这是做什么?”
“今日眼前这间赌场开张,店家视作极为重要的大日子,请了徐先生坐镇。徐先生词曲绝代,请他来揭了红绸,也算讨得个好彩头。”白静雪的表情温温沉沉的,瞧着并不像徐慕九面上那般笑得欢快,隽阳心下也懂得了些许。
人群拥挤着热闹,三层高的小楼椽柱上雕着繁花似锦,精致的门排起,像是用一扇巨大的屏风合围而成,屋宇檐角精雕细琢,匠心独运。小楼门前让出一片半圆的空地,几个小厮打扮的青年男子站在半圆边将人群隔断开。须臾,小楼的五扇门同时打开,门内的情形一览无余,清晰见得是五方冷石大桌,椅凳漆着乌亮的树漆,正对大门的堂上供着一尊神像,华衣金饰,面色和蔼,神像脚下一方四足金鼎,取四方招财之意,装潢甚是贵重,但是装饰的各方用意看上去倒也同平常的赌坊无甚异处。
两架楼梯自堂中间起各分两头,绕堂半圈于二楼中央对接,整个赌坊明亮通透。楼梯上缓缓踱下一人,身上穿着素色织锦,一副沉静的面相,腰间的各色珠玉坠子泠泠淙淙响得极富节律。待行到门外,双手相合朝着前来围观的众人揖道:“苏侑初来庐远城,今日诸位赏光,不胜感激惶恐。”
“小赌馆原落于王城东的小城里,而今移至庐远城这片宝地,还望诸位邻里不吝相扶,在下无以言谢。”
白静雪站在人群中望着店主。平平凡凡的面容没有半分特色,反倒带着几分世俗,瞧上去地地道道的生意场上人。又转眼去看徐慕九,青衣的琴师捻着琴弦满面春风,似乎真切的是这赌坊请来开牌匾的。
隽阳仔细看了看那店主,又往大堂内窥了几眼,转而附在白静雪耳旁轻声道:“先生,略有些异处,却不明是何处所出……可是这赌坊看来似乎并无不妥。”
白静雪抱稳隽阳,左手藏在袖中捏了个诀,却正对上徐慕九的眼神,凉凉的,微微摇了摇头,于是白发公子松了手,默默站在人群里。
店主谦恭地言道:“小赌坊做生意,有一项与别处不同,除了押注单双大小,摇点换注,还有擂台。”
围观的众人私语起来,店主笑得神秘。
“这擂台,诸位平时想必也见过,毕竟庐远城物欲繁华,乃是历代的商贸重地。小赌坊的擂台也同历来的规矩一般,诸位客家押注,或者自带武士攻擂,凡胜者皆得酬劳,不伤不杀,点到为止,且小店的规矩,是按押注价格分不同的擂场,一千金为上限,以免重金**伤及无辜。”
人群中忽然有人插嘴道:“这般说的好听,所谓赌场为的便是利,不然何至于自古赌场十赌九输?自然财源越广越好,哪有给钱不要的道理?”
店主揖手谦敬道:“这位客家此言自然有理,只是在下的心思却与前人有所差异。开赌场是在下祖上的家业,这般说来诸位也大体清楚在下并不缺那几两钱财,只是自小心下清明赌场之内皆暴利,眼见着不少平常人家深受其害,于心不忍,一心念着将这风气改一改,如此说来,诸位可明白?”
人群略有骚动,隽阳转头问道:“他说的可是真的?”
“事出有疑,不可妄信。”白静雪低语道。
隽阳点点头,捻起荷桂糖咬下去,道:“果真还是吃的信得过。”白静雪抬手给他抹干净脸上的糖屑:“当心些吃坏牙。”
又听得店主道:“今日得徐先生赏光,还请诸位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徐慕九浅浅抿着唇角,十指翻飞,古琴叮泠如水,伴着檐角的风铎,一曲似梦,交织如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