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巍莼轻摇小扇微微笑着,脚旁卧着个精瘦的青年,一把银亮的飞刃深深刺进颈窝,却没有刺中命门,便卧在泥水里抽搐不止,眼神像是见了什么食人的猛兽。
青年满面惊恐地仰望着小扇公子,那公子的笑容仿佛暗藏刀光剑影,微挑的眼眯成一条弧线,鼻腔里逸出“呵呵”的笑声,缓缓蹲下身,探手向他靠近。指尖距离越近,青年抽搐得越剧烈,直至云巍莼微凉的手指触上他的脸颊,青年发出了小兽一般绝望的呜咽。
“许久不见了。”云巍莼抚上他的眼角,“宋英……大人,他可还好?”
青年张着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这一路跟着,倒也辛苦,不就是为了打探榭城么?可惜了大好的年纪。”
吴难团着面人始终波澜不惊看着云巍莼戏谑泥水里的青年,仿佛逗弄一条气息奄奄的飞虫。
“宋英大人身处深宫,平日里虽说服侍内宫,实际上远要比那些妃嫔宫人矜贵得多,你们为他卖命,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该到自保的时候,自然视你们如敝履,不知兄弟可算过来这笔账?”云巍莼的手指描着青年的轮廓,语调平缓无波,青年的神色稍有缓和,凝神打量起眼前的贵公子。
云巍莼是个官家子弟,自己又身处高位,在朝中可谓举足轻重,秉性难测,城府深沉,平时少有下人敢当面同他说话。
阴鸷。这是青年的第一个念头。
“兄弟莫怕,你我都是为了生计,不然谁会提着人头给官家办事?”云巍莼的眼神隐约含着忧伤。
青年安静下来,凝着云巍莼的眼睛,眼神里几多哀怨,似乎二人有许多相通的过往。云巍莼轻轻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道:“兄弟心中悲苦,我自然能理解。幼时我父亲教我官场中的礼仪言行,我本不愿学的,而今你们不敢同我说话,我心下也清明,只是身处官场,只能掩藏心境不与任何人透露,我也实属无奈。今日伤了兄弟,我确然是会悔过的,只望兄弟念在同病相怜,不与我这黄口小儿计较,在此多谢兄弟了。”
说完一番话,云巍莼郑重地揖了揖手,青年“呜呜”低吟着,哭得涕泪纵横。
云巍莼悲悯道:“兄弟为宋英大人卖命多年,我也是知道的,从前是在东宫服侍吧?”
青年点点头。
“在宫中时拜过几回东宫,故而见过兄弟几回,敢问兄弟,云魁姑娘可还好?”
青年又点点头,似乎明白些什么。
“那便好。”云巍莼松了口气,“早些时候听闻宋英大人有意同云魁姑娘交好,不知如今成了没有?”
青年垂眼摇了几下头。
云巍莼叹气道:“唉,云魁姑娘的脾气秉性太过倔强,想来也是无奈之举,她一个弱女子独身处在宫里,虽说做了四夫人的女官,却也需要个人来照顾。倘是跟随宋英大人,也许生活就容易得多,毕竟宋英大人官位内侍总管,连内宫的妃嫔都要敬让三分。这也是兄弟你们跟随他的因由吧?”
青年重重点了点头。
“生计所迫,我都理解,我云巍莼也并不是传言的那般不通人情。”公子的手搁在青年肩膀上,叹息不止,“不知如今有多少兄弟被迫离了内宫?”
青年颤抖着双手费力地比出“十八”的手势,微微叹息。
“十八个……”云巍莼满目凄凉,“庐远城的兄弟们可不知活命了多少,那个徐先生可才是真真的阴毒无情,不知去了多少人?”
青年颤索索伸出五根手指。
“前几天听说庐远城斩了五个行踪诡秘的刺客,皆是残身之人,想来……无一生还……”
云巍莼说着,已经微微啜泣,青年发出“呜呜”的低咽,眼泪如同倾闸的洪水。
天空有鸟雀掠过,小院里坐着沧桑的老人,陆泽骧捧着书本垂头站在不远处,云巍莼的手指略有颤抖,抚了抚青年的眼泪:“兄弟莫哭,男儿泪贵如金油……”手指慢慢滑下去,触了触青年颈窝的飞刃,青年猛地震颤了一下,目眦欲裂,狠狠瞪住云巍莼的眼睛。
云巍莼恢复了温和的笑靥,唇角微微上扬,眉眼弯起来,缓缓道:“兄弟如今才算完成了任务,便好生轮回去罢。”
一柱暗红的血喷出来,云巍莼展开小扇挡住脸面,血水将小扇染成艳烈的殷红,待血在尸体下积成一片水洼,青年完全不再抽搐,云巍莼方松开攥着刀柄的手,站起身弃了小扇,撕下一片衣摆将手指仔仔细细擦拭干净,一贯戏谑的口气逸出来:“这些阉人可真是斩不尽,果真当得上身残志坚。”
“宋英还是同当年一般有精神。”吴难咧嘴笑了,“似乎比当年更有精神了些。”
云巍莼退远了几步,笑答道:“而今四夫人权势越来越大,那老阉人自然不肯放口,他这算盘可是打了十几年了。”
吴难团着面人眯眼笑着:“你方才说的徐先生,我从前也曾见过,如今也来了逢国?”
云巍莼应道:“是,而今随着四公子在庐远城,想来这些天就要迎进天奉宫了,可不知那老阉人会出什么阴损的招数呢。”
庐远城的小街上,面团一般的隽阳捧着油纸包的荷桂糖跟在白静雪身后,街上行人匆匆,人流往大路挤过去。
白静雪回头看了看隽阳,口中催促了一声,身子转过去,目光却仍是留在孩子身上。隽阳脆脆地应了一声,放下正递在口边的糖,脚步加快了一些,却被人群挤得退了数步。白静雪温温笑着牵起他的手,孩子却挤在人群中无法行动。公子抬头望了望越来越多的行人,俯身将孩子抱在怀里,随着人流往大路挤过去。
“先生,我们去哪里啊?”隽阳脸上沾着糖屑趴在白静雪肩膀上。
“去看热闹啊。”白静雪应道。
“徐先生在?”
“自然。”白静雪笑道,“没了徐先生的热闹,哪里有得看?”
隽阳会心地笑起来,转头往街尽头看去,一座四方高台搭在新建的小楼外,宽阔的烫金匾额悬在楼顶,高台足有三层楼高,行人们摩肩接踵,等在高台下。
徐慕九抚琴微笑着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