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先前放晴明朗的日子太多,老天爷也觉得有些亏待了风伯雨婆,一连几日,淅淅沥沥飘起了细雨,秋霖脉脉,阴晴不定,叫人恍惚中分不清是清晨黄昏,只觉得阴得沉黑,兼着雨打秋叶,萧萧瑟瑟。
云岫忽的失了兴致,略有些心烦,便寻了一册新得的话本书卷,倚在窗下胡乱翻看着。
只不知为何,突然记起黛玉的风雨词来。她素来不喜那般未语先凝咽的凄楚性子,以前诵下她的诗词,大多也只因同人打赌。可这会,突然觉得眼下的景致极为相仿其间的意蕴。连忙摇头,去了这般怅然的心绪,搁下话本,决定去床上歪一会。
刚要褪鞋去外衣,却听屋外人音在唤,心中不觉疑惑,这样糟糕的天气,招弟她们若无要紧事,怕都不会出门,可眼下,又能有何紧要的?自己平日也只与几家邻里走得近些,并无外客友人,却不知究竟是何人敲门。
雨并不十分大,她也懒得取雨具,沿着屋檐走到院中,快步地跑去开了街门,这一见,却是愣住了:“梦大家,怎会是你?”
大门外,梦兰头戴大斗笠,身上披着蓑衣沥沥地往下垂着雨丝儿,整张脸似浸了水一般,泛着粼粼的光华。
身后还有一人,并不曾见过,亦是斗笠蓑衣。
梦兰略有些歉然,笑着跟她见了礼:“来时倒不觉雨大,却不想半路密了不少。贸贸然过来,没有太过打扰你的清静罢?”
“哪有什么清静,不过是些无聊而已。”傅云岫心中奇怪她的造访,但还是含笑将人迎进屋里,又自去打了盆热水,沏了壶热茶。待两人都净洗过后,忙给他们斟上:“走了雨路,快喝口热茶,去去凉意。我去厨房取些茶果点心,都是家里做的,你们若欢喜哪一样,挑拣着用就行。”
“不用麻烦,快坐下罢。”梦兰连忙拉住她,笑道,“你若再是这般张罗下去,倒叫我不好意思了。”
云岫依言止了步子,在桌旁也坐下,笑道:“那我坐下便是。难得见你过来,还是这样的天气,可有什么要紧事?你我虽只有一面之缘,但也还算说得上话,有话你直说便是,不用那般生疏客套地先说一大筐子寒暄话。”
“你既这般说,那我也直言了。”梦兰也是个爽利性子,并没那些矫揉造作的东西,指着身旁的男子,替她介绍道,“沈公子与我甚好,家里做的是瓷行生意,上回你赠我的青花瓷,他见了十分欢喜,便拉着我过来,想问问可还有旁的?”
傅云岫这才将注意移到他身上,此时脱了蓑衣,一袭青紫色祥云纹罗缎儒袍,长得也十分斯文俊秀,便起身行礼道:“沈公子。”
沈离连忙拱手回礼,道:“不请自来,还望姑娘莫怪我等唐突。只是,那般青花瓷,在下也是多年不曾见过如此色亮质细的,着实见猎心喜,这才厚颜求了梦兰,让她陪着走这一遭,只想问问姑娘手里可还有余的,可否割爱给在下?”
一面说,一面悄然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依旧清浅含笑,并无一丝不悦,话语微微停顿了一下,又试探着道,“或者,若是无碍,也想询问瓷器的出处,只因家中瓷行近日有些纷争,在下实在是力竭,这才厚颜登门,还望姑娘能相助一二。”说罢,便深深地施了一礼,许久方缓缓起身。
云岫暗自沉吟,不答有,也不答无,目光流转,又移到了梦兰身上。她心里着实好奇,自己不过是赠了一套,为何会引人临门。
梦兰也觉得十分窘迫,微红了红脸,可一念及沈离,不得不振奋了精神,认真而又诚恳地看着她,道:“我也知道这样突然临门,实在失礼。只是他家中乍然出了变故,瞧见他日日忧虑,夜夜难眠,我心中也极为不安。正巧看到那套青花,便想着过来碰碰运气,只想盼着能帮衬到他一些,却不想叫你为难了。”
听她说得这般直白,云岫微愣道:“他同你……”
见她迟疑着,似在斟酌言语造词,梦兰却十分坦然:“这也没什么说不得的,他便是我的相好,也是我心仪的良人。”说罢,回眸朝沈离一笑,万千柔情。
沈离亦伸手,在私下握住她的,温柔地相视一笑,又抬眸看向云岫:“你别怨她,是我一直盘问,她应付不过去,才不得不告诉我的。”
旁人私事,她也不好多言,低头细细思量起关于青花瓷的事情来。
两人见她深思,不约而同地抬眸,对视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眸底的欢喜:事情总算有了转折的希望。可眼下也不敢扰了她的考量,只得按捺下心中的焦急,静静等她回音。
云岫开窑,也不过是因着心头一口气,并没有对其他的有过怎样的思虑,时下刚上手,手艺也十分生疏,便一心琢磨着如何烧制出好瓷器上,旁的事情,却还没筹谋过。
她一人烧制,虽说速度极慢,出品也极少,但也不是自己家里都用得上的,若能买卖出去换钱,自然也是好的。可她也曾留心过,陶瓷买卖大多已经成了型,不过是几家瓷行,若是行脚商,怕都只有些寻常样式的,卖不了什么价钱。可瓷行无疑需要行走门路,他们大多只与大窑口之间生意往来,也都有自己的进货渠道,自己这样零星几样的,怕是容易被压价,不好处置。
眼下这位沈公子,听两人的语气,家里的瓷行应该也是有些规模的,又偏巧求瓷临门,倒是给自己一个不错的良机。只不知这位品性如何,他家的瓷行又是哪一家。
这般想着,便轻声开口问道:“只不知沈公子家中的瓷行,是哪一户铺子?”
沈离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诚实地回答道:“沈氏瓷行并不太大,只有青越瓷庄及宝月楼两处有瓷器生意。”
青越瓷庄专营青瓷,在吴越之地小有名气,那宝月楼却是类似鉴宝拍卖行一般,但凡珍贵稀奇之物均可入楼销售典卖,便是在京城,也时有耳闻,却没想到,竟都是眼下这位家中的营生。
傅云岫顿时对沈氏的财力有了极大的认识,斟酌片刻,还是决定先试试水,看看深浅,便道:“沈公子来得确也巧,家中正好还留了一对插花瓶,我原本想着自己留了装饰家里,若是公子急需,倒也不是不能相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