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镞破风之声犹如厉鬼尖啸。三支箭同时脱弦,分别深钉在木头人的心口、额中及右腕的内关穴上,分毫不差。少年骄傲的转回头,看向身后之人,仿佛寻求表扬。
“还不错。”卫寒冰夸赞道。很显然少年对这三个字并不满意。
“那只是个死物,活人可不会乖乖待在那儿等着你射。”卫寒冰告诉他。
“就算是活人我也能命中。”少年傲然接口。他命随从找五个守卫来校场陪练,自己手拿特制的箭射击。为避免伤人,这种箭去掉了精钢打造的箭头,箭的前端涂上红漆,如果射中人身,红漆便会在对方的衣服上留下痕迹。而为了让痕迹能看得更清楚明显,陪练者都会先换上紧身白衣。
五个守卫施展身法,在一箭射程内奔转腾挪,纵高伏低。少年站在中心,弯弓搭箭,瞄准场上一人,双箭齐发,分别在那人白衣上的檀中穴和气海穴的留下红印记。一击而中后,少年立刻换另一个目标,他伸手在旁边的托盘里拿起两支箭,搭在弓弦上做好准备,身体随着那人奔移的方向缓缓转动,目光始终紧跟目标,下一秒破风之声响起,两支箭一前一后射出,第一支箭命中了对方的鹰窗穴,那人一扭身,想要躲避,第二支箭却恰好击在他的志室穴上。
仿佛有些出乎意料,少年轻轻“呀”了一声。卫寒冰一眼便看出原因所在。少年的第二支箭原本打算射在曲骨穴上,却在对方的一扭之下改变结局,命中了志室穴,但这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短暂的停顿后,开始第三轮射击,少年的两支箭再一次双双命中,一中命门穴,另一支则在陪练者脸上的迎**留下红印。紧接着是第四个,一箭落空,另一箭虽然击中人身,却并未打中任何穴位。还剩下最后一个,少年手心中已泛起一层薄汗。他把双手分别在衣服上擦了擦,深吸一口气,这才开始。
被射中的四人都已退场,此刻只余一人在校场上时如矫兔、时如飞鸟的来回奔跑飞跃。这是五个人中间轻功最好的一个,少年有意将他留在最后,一是为了去除其他人的干扰,二是为了消耗他的力量。
他搭箭引弦,侧身瞄准,然而迟迟未出手。卫寒冰耐心等待。片刻后,五指一松,两支箭同时呼啸而出。少年紧张的望着它们顺着自己心中的预定轨道飞向目标。但也许是太想命中,结果却反而不如人意。第一支箭正中目标眉心,第二支箭却失了准头,明显偏离目标一截。在第二支箭飞出五分之一的距离时,卫寒冰便看出问题,迅速抓起桌上的另一幅弓箭,一箭射出。这支箭迅速追赶上前面那只偏离轨道的箭,拦腰一撞,少年射出的第二只箭便按照他原有的设想,打中了第五人手臂上的曲池穴。
“哇,好厉害!”少年流露出由衷的赞叹和艳羡。“师傅,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你这么厉害啊?”
“练武应该戒骄戒躁,不可急于求成。”卫寒冰教导道,“八皇子殿下不必太过心急,你还小,以你如今的年龄,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佼佼者了,只要坚持不懈的练习,日后一定大有所成。”
“多谢师傅教诲,徒儿一定谨记在心。”八皇子恭谨有礼的回答。“可我已经不小了,还有不到一个月,我就满十六岁了。父皇说,等我满了十六岁,就是个大人了,行事要成熟稳重,进退有度。”话虽如此,但八皇子傅文濯长相随母,天生一张娃娃脸,浓眉大眼,眼睫纤长,看上去实在稚气浓厚。更何况他一直被父母宠着,未经世事,眉眼间的天真单纯藏也藏不住。
卫寒冰注视着他的眼睛,看到的满是少年人的纯真。会是他么?他猜想,然而心中却没有答案。
卫寒冰实在不愿意怀疑他,八皇子还只是个孩子而已,天真烂漫,讨人喜欢,更何况他还是自己的徒弟。但要想找出真相,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卫寒冰清楚的知道,朝堂上每个人都会戴着面具生活,包括他自己。但这个孩子看起来依旧纯善如初,卫寒冰很高兴在他眼睛里看不出有关于权谋的任何杂质阴影。
他绝不可能做那样的事。卫寒冰坚定的告诉自己,他一直是个好孩子。虽然他才当了他三年师傅,相处的时间也并不多,但卫寒冰确信自己足够了解他。
八皇子傅文濯有一个很好的母亲,是整个后宫里最为柔顺温和的一位皇妃。她来自于西南方的木氏贵族,父亲是云南王木解钊,原本生活在远离帝京之外的世界里,却在夔帝一次南巡后被带入宫,为人谦和低调,一直备受恩宠,被封为宁南夫人。
宁南夫人举止高贵,心怀慈悲,在诡计如云的后宫中洁身自好,从不迫害她人。但她虽然单纯,却绝非愚蠢。恰恰相反,她非常聪敏,大智若愚,因此才能在步步惊心的环境里保全自身,走到今天。而她唯一的孩子傅文濯在她的悉心教导下,也很好的继承了她身上的优点。除开在这个时段里,他身上所拥有少年人特有的盲目骄傲,有时稍显自大无知以外,他的纯真率性毋庸置疑。也许皇上偏爱他们母子,也正因如此。
就是这样一个孩子,绝不可能做出毒杀兄长如此凶残之事。何况以卫寒冰对八皇子的了解,他的骄傲不会容许他做出如此下贱之事。对付敌人,傅文濯一向主张明刀真枪的对战,而非使用阴谋诡计。
他不能仅仅因为夔帝最为偏爱他,就怀疑他是此事的罪魁祸首。这判断太过草率武断,也很不公平。
但如果排除八皇子,那么还有谁呢?谁能让夔帝愿意庇护不追究?或者这是个完全错误的猜测,皇帝从始至终对真相并不知情?
射箭之后,傅文濯开始练习剑法,卫寒冰指点纠正他所学不当之处。然后他们对练切磋。结果毫不意外的以傅文濯失败而告终。但这次他比上次多过了两招,为此兴奋不已。
“师傅,最近你去看过四哥吗?”他们并肩走向场外时,傅文濯如此问他。
“怎么了?”卫寒冰有些诧异。
“他的身体怎么样了?”傅文濯用袖子抹去脸上汗水,“好些了吗?听说被你接进宫的女医师医术很好,她能治好四哥的病吗?”
卫寒冰怔了一下,直接问:“你希望他好起来吗?”
“当然啦。”八皇子的语气听来诚恳自然,毫不设防。“他病了那么久,都不能和我一起出去赛马打猎了。”
“既然你关心他,为什么不自己去探望他呢?”他们来到暖阁外,卫寒冰率先掀开锦帘走入。“如果你能去看他,想必他一定会很高兴。”
“我原本是想去的。”八皇子傅文濯遗憾的表示,“可是父皇不准嘛,他说四哥的病情很严重,怕会传染给我。母妃也会担心。”
“是么。”卫寒冰难过的想,看来皇帝是真的放弃傅文显了啊。谣言已将傅文显孤立,这像是一种变相的软禁。卫寒冰不由揣测,以夔帝行事任性、全凭心情的个性,也许他不继续追查太子中毒真相,也不强令禁止谣言,不是包庇凶手,而仅仅只是因为他已经完全不在意自己这个儿子的死活,由着他自身自灭罢了。这样的推断让卫寒冰心中胀满苦涩。
“是啊。”傅文濯拿过下人端来的茶水,喝下一大口解渴。“不过我觉得那些话应该只是谣传吧。师傅去看过四哥那么多次,不是都没被传染嘛。下次如果师傅再去看四哥,一定代我和母妃向他问好,祝他快快好起来,等春天来临后,我们就可以去玉溪山赛马围猎了。”少年的脸上充满向往。然而卫寒冰却莫名有种说不清的悲伤直觉,恐怕此愿永远也无法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