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州。一场比武大会正进行的如火如荼。
看台下挤满了人,喝彩声不绝于耳。黎西络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艰难前进,像一尾逆水而行的游鱼,黛紧跟在她身后。两人费尽力气,一路被踩了好几脚,终于挪到了比武的高台前,看清了台上打斗的人影。
昨夜,黎西络和黛到达亳州,找了个客栈歇宿一晚,天明下楼来吃早点,听见食客们正在热火朝天讨论着昨天的比武大会。黎西络一打听,才知道这几天城里有姓宋的武林大户给女儿比武招亲。为期三天,今天已是最后一天,经过前两轮的淘汰,可以预想今天也会是最精彩的一天。
一听有热闹可看,黎西络喜不自胜,跟黛商量吃了饭过去瞧瞧,却被对方一口回绝。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黛毫不容情的道,“不就是想趁着人多,甩开我逃跑?”
“不会,我保证我这次乖乖的不逃跑。”黎西络信誓旦旦,见黛不为所动,转而开始恭维她,“何况你的追踪术那么高超,就算是我提前三天跑,也能被你找到嘛。我还知道你在我身上撒了迷雾花粉,无论我的脸变成什么样子,你还不是一闻就能闻出来。反正我逃不出你手心,又何必自讨苦吃,对不对?”
“蛮识相的嘛。”黛冷笑道,“不过不行就是不行,我们要抓紧时间回皇都。”
“不过就多耽搁这一天而已嘛,如果父王怪罪下来,你尽管把责任往我身上推。”黎西络继续不遗余力的说服她,“你也从没见过比武招亲对不对?我们就过去瞧一眼嘛,那么多武林人士聚集在一起,现场一定很精彩。”
黎西络知道黛虽然是长生阁的杀手,却不似星那样孤僻寡言,也许是因为从小就被关在长生阁习武,不见天日,她长大了反而很喜欢红尘热闹。她投其所好,果然一击必中。
“好吧。”在她锲而不舍的精神下,黛终于点头答应。
她们去的迟了,看台下已经被三教九流的人马围了个水泄不通,连房顶、树上和围墙上都坐满了人。黎西络用尽蛮力,才终于挤到前面,占据了一个绝佳的好位置,能把武台上比试者的一举一动看清楚。
上一轮打斗刚刚结束,现在上台比试的两人一用剑,一用金刚鞭。用剑之人一脸浓密的络腮胡子,身材结实,长相虽很粗犷,掌中的一柄长剑却使得很是灵巧迅捷。另一名使金刚鞭的男子个子矮小,但臂力奇大,重达几十斤的钢鞭抡得浑圆,虎虎生威。
两人你来我往,施展生平所学,剑光闪烁,钢鞭呼啸,斗得好不热闹。台下的看客们则随着两人的打斗不时发出惊叹尖叫唏嘘声。如此氛围下,黎西络简直热血沸腾,若不是早先答应了黛不能太过张扬,免得引人注目,她还真想撸撸袖子上去瞎掺和一下。
几十个回合过去后,钢鞭和长剑猝然相击,火花四溅,长剑被拦腰折断,小个子乘胜追击,一脚踢中络腮胡子的胸膛,大胡子痛呼一声,魁梧的身躯飞过台下众人头顶,不偏不倚正掉进庭院右边角落一口大水缸里。
水缸受力崩裂,大半缸水轰然四溢,仿佛礼炮鸣响。周围人群纷纷避让,远处的看客伸长脖子,拍手叫好。大胡子坐在一堆碎片中,浑身湿透,头发散乱,大口喘着粗气,一条金鱼横躺在他宽阔的额头上,啪啪拍打着尾巴。
人们窃笑不已。唯有黎西络,看着狼狈的落水之人,脑中灵光一现,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喃喃自语:“对啊,水……”
很快有管事的让人来清场,伤者和碎裂的水缸都被抬走。台上赛事未停,下一组是两个剑客,两人自报家门后,开始出招比划。
整个比武过程中,此次的女主角、宋家的宋三小姐宋慧书都坐在看台的右上角观看,按照规矩,她会在最后胜出的十人中挑选合意的比武,最后择定夫婿。她长得并不美,长脸,浓眉大眼,失了温婉但多些英气,且气质端凝,即便闪着寒光的剑近在咫尺,她也毫不动容。
剑客之一来自黄山剑派,模样颇有些英俊,自持是名门之后,又得意于自己长相出众,在台上不停卖弄,博得女孩子们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喝彩声中,黄山剑客愈加得意,像是故意试探宋慧书的定力,他手中的长剑好几次都从宋三小姐身旁几分处溜过。
到了第三次,长剑在宋慧书眼前闪过的那一刻,静止不动的女子蓦地出手了。众人只见她手腕一抬,如灵蛇出洞,五指一紧,赤手扣住了剑锋,如同一只猛兽,狠狠咬住了到手的食物,黄山剑客用力一夺,竟未夺去。人们啧啧称赞。
俊逸的公子哥儿涨红了脸,再次发力,宋慧书倏地松手,因此这一次他虽然夺回了自己兵器的控制权,却不免四仰八叉的摔倒在地。然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在放手的那一瞬间,宋慧书已然将那柄剑拦腰折断,那纤细的五根手指,竟有着钢铁般的力量。
明白过来后,人群爆发出了雷鸣般的叫好声。黄山剑客自讨没趣,拿着半截断剑灰溜溜的下了台。
“有点意思。”黛看得津津有味,评价道,“没想到市井里还隐藏着这等高手,中原武学源远流长,果真是不容小觑。”
身畔的呼喝声一浪高过一浪,如雷鸣轰隆,震耳欲聋。
宋三小姐将手中的断刃扔到脚下,看着台上另一名剑客,平静的道:“这一局算王公子胜出,请先下台去休息。比赛继续。”
语未落,台下立刻跃上来一位手持折扇的贵公子。他轻飘飘的飞身上去,唰的打开折扇,檀木扇子上绘着墨梅点点。他先施施然冲宋三小姐一鞠躬,随后又转身冲台下的观众微微躬身,这才摇着扇子,不紧不慢的道:“在下关外瑶台人氏,姓李名柘,字晋文。今年二十八,未婚……”
“喂!”贵公子的对手是个使双刀的汉子,脸有刀疤,凶神恶煞,此刻早已不耐烦,“小白脸,别废话,你打是不打?”
“打,当然打。”贵公子笑嘻嘻的看他一眼,又将他晾在一旁,将目光投向台下观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黎西络发觉他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落在自己身上,停顿了好一会儿。
他嬉笑着将那句话补充完整:“小可近日来到贵宝地,适逢宋三小姐比武招亲,特来试试运气,希望能赢得佳人芳心……”他说这话时一直望着宋慧书,挤眉弄眼。宋三小姐毫无表情但刀疤男已极为恼怒,因此还不等贵公子做好开打的准备,双刀一扬,如狼似虎的扑了过去。
“哎呀呀,你偷袭。”贵公子惊叫,慌忙闪避。
“屁!”矮个男子鼓起眼睛骂道:“要打就打,哪那么多废话,等你说完,黄花菜都凉了。”他说出这一长串话,手中却丝毫不停顿,手中刀每刺一下皆带起尖厉的风声。然而奇怪的是,他出手虽快,用力也巧,却始终未能沾到紫衣公子的一片衣角。
紫衣公子一脸故作的慌张模样,然其身姿灵动若水,飘逸似风,也不见如何动作,却总能在双刀交织的密集闪电中找到空子,转危为安。
那公子穿着华丽的紫色云锦袍,身材欣长,面如冠玉,笑起来更是光彩耀目,一上台便偷走台下不少少女心。现在又露出绝世武功,连见惯了美男的黎西络也忍不住直犯花痴。
“那个人,有点奇怪啊。”黛一直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的紫衣公子,突然蹙眉道,“武功深不可测,或许连我都不是对手,莫名又有些熟悉……难道以前在哪儿见过?”
想了半天没印象,她随口问身侧之人:“哎,你有没有感觉异样?”黛转过头,却见身边围绕着的都是陌生人。而黎西络早已不知所踪。
见鬼!黛暗自咒骂一声。
一路走来,四天的行程中,这已经是黎西络第三次逃跑了,虽然以她的武功和智谋压根逃不脱女杀手的追踪,前两次都被毫不费劲逮了回来。黛原以为她已经学乖了,哪知道那丫头就是对这猫捉老鼠的游戏乐此不疲。若不是她身份尊贵,以黛毫无耐心的火爆脾气,第一次抓回来就会把她折磨得跪地求饶,不敢再动歪心眼了。
黛排众而出,循着迷雾花的气味追踪,一边走一边扫视着四周的人,怕黎西络“幻颜”后藏在人群里。
迷雾花花香很淡,不会引人注意,但香味悠长,经久不散,是江湖中少有的追踪利器。普通人很难闻得出这种若有似无的花香味,但长生阁的杀手从孩提时代的训练之初,就常与此味为伍,他们能敏锐的在空气中捕捉到这种味道。
人实在是太多了,杂乱的气息将迷雾花香冲淡不少,黛在人海中兜了好几个圈子,最后来到庭院左边的围墙下。香味就此断绝。墙下依旧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黛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掠过,确定黎西络不在其中,一旋身,纵出围墙外。
过了许久,确定黛已走远,黎西络才从墙角下的大石缸中破水而出。水能隔绝气味,这是刚才那个砸碎水缸的大胡子带给她的灵感。水面上铺满了朵朵睡莲和莲叶,以至于女杀手从水缸边经过,却未曾发现她。
“哈哈,我简直太聪明了!”黎西络忍不住志满意得,双臂在缸沿上一撑,像条湿滑的鱼从缸中跃出。垂首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裙,有些丧气的喃喃:“唉,以前怎么没想到这招,否则也不会被黛牵着鼻子走这么久啦。”
她抬起头来,向周围看她的人一抱拳,笑道:“打扰各位朋友啦,你们继续看比赛,我先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