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的!
他果然是抄的!
众人先是一惊,继而竟是齐齐地松了口气,在座的都是一些成名日久的文坛名士,现在却被一个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少年抢了风头,谁心里痛快?没有!除了几个心胸特别豁达与世无争的,其他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几分别扭,凭什么?他年纪轻轻的,凭什么能做出如此精妙的诗句?凭什么?他一个做小买卖的,凭什么就能对出如此工整的下联?
对!
抄的!
他一定是抄的!
这一句话,简直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这就是妒忌,这就是眼红,这就是文人相轻心态所结出来的恶果,只是……也不能太冤枉这些先生们,虽然他们都怀揣着一颗气人有笑人无的阴暗心思,可这一次他们并没有猜错,许继宗的确是个文抄公,而且是个特大号的文抄公,无论是诗词还是对联,全都不是他自己的,只是,许继宗抄袭的对象都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这些先生们就算是再怎么怀疑也拿不出证据——嘿,这到哪儿说理去?
可是关于这件事情的内幕,这些义愤填膺的先生们并不知道,他们以为站起来说话的这位有证据……是的,他一定是有证据,不然他怎会说出这一番话,以他那么高的身份,如果不是胸有成竹证据确凿的话,他怎能站起来乱说?
大家都看着那个人,相信他一定能够拿出确凿的证据,把这个卑鄙无耻的文抄公当场揭穿,甚至就连杨稚灵的表情也变得肃然起来,心中微微升起了几分对许继宗的疑虑:“难道……他真是抄袭的?”
在此之前,无论别人如何贬低许继宗,杨稚灵都没太往心里去,毕竟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人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肯定会有一番经历,付出一番代价,杨稚灵认为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现在站出来指责许继宗抄袭的这个人,以他的身份和地位,绝对没有理由去冤枉和难为一个和他无冤无仇的后生晚辈,而且,这个人是那么的可信,这一切只因为他叫薛希贤,虽然只是一个无官无职的白发老者,可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帝师!
皇帝陛下的老师!
那是在十二年前,帝国新历121年,那年天鹰帝国东北遭遇一场大旱,颗粒无收,与此同时又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瘟疫,一时间,东北一隅饿殍遍野,白骨皑皑,饥民辗转千里,流离失所,哭声震天,其惨状不可用语言来形容,而在帝国的另一边,西南,则是暴雨连绵,雷声滚滚,将一片大好河山都变成了水乡泽国,粮没有了,金银没入水底,漫天洪水持续了整整三十三个日夜,饿死溺死者不可胜数,整个西南竟变得如同地狱一般。
可是,这还不算完,在东南方,金蝉城,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几乎毁掉了一切,房屋倒塌,城墙损坏,瓦砾成山,而随之而来的大海啸更是将这一切的痛苦推上了顶点,就在当天晚上,夜空中有扫把星出现,一时之间,流言蜚语四起,百姓动荡不安,而这一切的矛头,全都指向了朝廷,指向了那位高高在上深居宫中的皇帝陛下。
不吉,不利,不吉利!
于是,皇帝陛下也有点慌了,连忙召集手下文武群臣商议该如何是好,此时便有人推荐了薛希贤,说他学识广博,精通天地之理,若有不明事,可招他金殿一问,于是,皇帝陛下立刻传旨,将那时还在山中隐居读书的薛希贤招进大殿中,可奇怪的是,薛希贤面君之后只是磕头礼拜,却闭口不言正事,好在皇帝陛下聪明,退朝之后便将薛希贤引入密室之中。
整整三个时辰,他们谈的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大家只知道在第二天早朝的时候,皇帝陛下就连下十二道圣旨,革除大学士李洪林、礼部尚书马庆芝、兵部侍郎白泽光等一共二十二位官员的职务,永不录用,又颁布一道罪己诏书,宣布变法改革,同时减免赋税,其中东北、西南一年赋税全免,金蝉城税负减半……
也不知是否真的感动了上天,当这道罪己诏书颁行天下之后的一个月内,灾情竟是大有好转,流民在当地官员的协助之下全都安置下来,农业和工业的生产也渐渐有了起色,虽然没有恢复到大灾之前的水平,可却有了一股蒸蒸日上的劲头。
这一切,皇帝陛下把这一切的功劳都记在了薛希贤的头上,在一次朝会之上,皇帝陛下亲口加封薛希贤为当朝一品大学士,同时纡尊降贵,走下龙椅,对薛希贤行拜师礼,口称帝师,可是,这些令无数人眼红的高官厚禄,薛希贤全都拒绝了,就在当天晚上,薛希贤一车一马,带着两个侍读的书童离开帝都,从此以后无论皇帝陛下如何召唤,这位老先生就是不奉诏,再不进帝都一步。
也正是因为如此,薛希贤在文坛士子中广受尊敬,虽然没有赴任,可众人还是在暗地中尊称他为帝师,读书人中更是有着‘无品大学士,布衣薛帝师’一说。
现在,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站出来说许继宗这些对联和词句都是抄的,别人能不信吗?
更何况,他们本来就希望这件事是真的。
抄的!
一定就是抄的!
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是这个想法,大家都在那里直盯盯地看着薛希贤,等着那个强而有力,令人无法反驳的证据!
甚至就连许继宗本人,他也是一阵心惊,心想难道在这个世界上也有个名叫龚自珍的老先生?而碰巧他也做过这首诗?而他那首诗,又碰巧被面前这个老头看到过?
不是吧?
如果那样的话可就惨了!
可是,让他略感心安的是,薛希贤并没有说那首诗,而是信步来到那张被装裱好的卷轴前面——就是那个杨稚灵亲笔写的,上面有许继宗对出来的那两个对联的卷轴,只见薛希贤来到这里,先是眯着眼睛看了看,然后轻笑了一声说道:“诸位请看,我之所以说那位许公子是抄袭,就是因为这个对联上露了马脚。”
“哦?”
众人纷纷围拢过来,想看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从字面上来看,这两个对联也没什么问题啊,难道……难道薛希贤老先生曾经在什么地方看过这两个对联不成?
嗯,一定是这样的!
薛希贤指着其中第二个对联说道:“请诸位看看这个下联:到如今,心甘遂,酬远志,经历千离百合,赢来万家合欢,又茴香里,半途中赏红花,走熟地,路路皆通。……请诸位看看,这下联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众人看了半天,眼中都露出了不解之色,薛希贤笑道:“这不妥之处,就在于这副下联的内容,以及许公子的年纪。”
“年纪?”方闻山拱手说道:“还请薛老先生详细说说,学生有些没听明白!”
在薛希贤面前,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绝大多数人都是以学生晚辈自居的。
“到如今,到如今,心甘遂,酬远志,经历千离百合,赢来万家合欢……!”薛希贤先把这个下联轻声念了一遍,然后缓缓说道:“诸位都是饱读之士,应该都了解,无论诗词歌赋还是做对子,都是发乎于心,然后述之于文字,其中所感,所悟,所想,所说,所写,都与人的年纪经历息息相关,但是诸位请看,那位许公子年纪轻轻,就算有所坎坷,也不过是少年意气而已,纵有万分才华,又岂能对出历经千离百合,迎来万家合欢的词句?这岂不是不妥吗?”
薛希贤又笑了笑,继续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断定这个下联一定不是许公子自己对出来的,而是抄袭而来,而管中窥豹,因小见大,我也就此断定,许公子的其他诗句,也是出自他人之手。”薛希贤看了看许继宗,然后缓缓摇头:“至于这位许公子,只是假借他人之言,以为己用,呵呵……徒增笑谈尔!”
“哦……原来如此!”
薛希贤一番话说完,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再看许继宗的时候,众人的目光中就多了一丝戏谑,还有……鄙夷!
果然是抄的!
看你这次还有什么话说!
甚至就连杨稚灵也是面带疑惑之色,静静地看着许继宗,她真的很想知道,这个惊才艳艳的许公子,他会怎样为自己辩解。
他,真是一个抄袭别人词句的无耻之徒吗?
可是,谁也不曾想到的是,就在众人异样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目光中,许继宗竟是突然大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