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小跑至一间茶馆,方能避雨,刘子兴对我说了一句:“你进去坐一会儿。“便自顾自跑了,我仍是一头雾水。我只得在茶馆挑了个位置坐下,等他回来。
店里的小二很谄媚地在斟茶倒水,他一定极少见到妙龄女子出门,而少见女子一个人坐在茶室的。我端起茶杯,咦,这茶的末有点多,小二的手法很不考究,但是刘子兴去了有一会儿也未见归来,我只能自顾自地再喝一会儿。
等我牛饮了这粗茶好几杯之后,若不是粗茶我愿细品,他终于回来了,身上有些水,头发被蒙蒙的一层水雾罩这,眉毛上也有些细小的水珠,但是他都不是很在意,递了一把伞过来,这伞在我看来也是略显粗糙的,但是我此时却是少有的感动,在家时什么都有,有事也是下人在做,可是这一把伞却与那些是完全不一样的,面对着这把伞我有些不知怎样的触动,一时没反应过来。
倒是他先开了口:“走吧。”
恩,我点了点头,出来有些时候了这又是下雨,家里应该是着急了,与他一起走出门,刘子兴撑起伞,慢慢地把我一路送了回去。
雨中漫步,他道也开了口,少有的轻松气度:“其实我时常在想,这样的画面的确美好。”
是啊,有如画中一般,恬静,不似南朝一贯的浮华,不是只有楼台,才能屹立在烟雨中。
也不是如大家庄园,田园之风,水村山郭。
只是静静地,犹如一抹丹青。
“可是我却觉得,你这样的女子,是不会出现在这样的画面。”他笑了笑,似乎能洞察许多,我想,他的心里一定是总如明镜的。
水滴“哒哒”地打在伞上,似乎将世界洗得更清净,透彻,我笑言,对着他似乎谁都只能笑:“您是嫌我辜负了这般诗画美景吧。”
“若是你也辜负了,那连丹青都没什么好画了。”他也低了低头,平日一如温润的他是不会的,而后又继续说道:“寻常女子走在这屋檐下,有如初春的雏燕,但你不是,或者说谢家的女孩子都不是,你们生来更像孔雀或是凤凰。孔雀姿态妍丽,不轻易展翅,而凤凰,更是非梧桐不栖。”
他今日的话颇多,更有收不住的感觉。
再美丽的家族其实也有衰败的一天,也许他不知道,燕子谁都可以是,百年之后,有人这样说我们,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再信步时,我们已经走到晋国公庄园的入口处,他轻轻地把伞递过来,对我说:“进去吧。”
我并没有接过来而是让他把伞撑回去免得淋湿,当我要上前扣门时,他已把伞递到我手中:“女孩子小心生病,我一个大男人就不何必扭捏作态。”
我正要再说点什么,他已经转身走了没有再给我这个机会。上前扣了扣门,出来的是哥哥谢凭,看见我极是紧张又松了口气,说道:“你可回来了,爹娘见你不在家可急坏了!”
什么!?我心头一阵讶异,不想惊动了爹娘,让他们知道我偷偷跑出去一定又会被训话,只能硬着头皮进去,父亲和母亲已在屋里等着我。
一路上,谢凭不停对我指指点点,说女孩子不该总跑出去云云,其实他不要总让我认识他那些损友我也是不会贸然跑出去,身上还略有些雨珠,我轻轻擦了,又拿丝绢擦了擦手中的字,我想这字肯定有些不堪了。
我不免有些奇怪,爹娘怎么会突然发现我不见了,照理说他们现在应该在陪着祖父才是,看了看谢凭,他还是一副谆谆教导的样子。说得我连眉头都要皱了,拿手戳了戳谢凭,谢凭一挑眉,停下来,说:“怎么?”
“爹娘怎么会发现我偷偷跑出去的?”我低落地问道。
谢凭一扬头,“哦”了一声,拍了拍身上,冷静地说:“你不是嫌老张制的梅子蜜饯不够酸吗,他做了新的要让你馋馋到处端着盘子找你,在你院子周围总找不到,就找到爷爷那里去咯。”
什么!?老张……我有些失落,居然是老张……梅子制得不大好的老张。
走到正厅,爹娘已经坐在厅里说着话,母亲一脸抑郁之色,烦躁地搭上几句话。
我硬着头皮走进去,像他们请了安。
母亲看着我,叹了口气,脸色颇有些凝重,母亲的样子总是有如世家的女子,端庄,威严,我有些不敢直视她,或许哪天我成了别人的夫人,也是如此。母亲自太原郭氏来,也是太原的士族,在谢家一直都是相夫教子,知书达理,颇受祖母生前的喜爱。
她端起茶杯,又瞟了我一眼,问道:“刚刚去哪儿了?”
镇定,我是这样跟自己说,手中抓着那副字,发出轻轻的“壳壳”的声音,又想了想,说:“最近采轩斋有幅字很像薛夫人的真迹,我去瞧了瞧。”说着把手中的卷轴慢慢卷开,由于刚刚雨水浸湿了现在还有些粘。
打开一看,果然有些字被雨水弄得面目全非,我也不由得一惊,这画着实不大配合,但是其余几个还完整的字还是努力证明着这是一幅好字。
我尴尬地一笑,说着:“哈,刚刚下雨,有些打湿了,可惜了一幅好作的。”
父亲不大看这字,他看字的标准还是很简单的,写得好不好,也可能是由于现在谢家出现了许多骄奢淫逸,多学无术的后人。父亲谢世瞻,官至西戍校尉,有统领边防之职。
母亲乍一看这字颇有些嫌弃的意思,看了两眼倒也来了兴致,让我把这字拿近了看看,我将字拿近了展开,站在她身边让她好好看。她也微微一笑,拿手指戳了戳这纸张,点头道:“倒是好字,若是你写的才好。”
我赔笑道:“是。我还要好好练练。”
父亲咳嗽了一声,对母亲一歪眼,手一摆,指着我的位置让我回去坐着。我只得收了字又回去。
“一个女孩子,还是个大家闺秀,怎么总是成日乱跑,没的叫人笑话。”父亲的话其实是慈爱的,不怎么拿重话说我。
“何况现在外面下着雨,你一个人跑出去,难免要冻着。”这话听得我心里较难受,总觉得确是自己不应该。
心里晓得他们是担心我,只能细细地应到:“是,再也不敢了。”
母亲这时也从那字里回过神,严厉又有些紧张地说道:“你说要是让人看见了你在街上跑,这传出去人家可要怎么说!”
脸上辣辣的,想起我是出去见刘子兴的,又一个人坐在茶室里豪饮,传出去确是有损谢家门风。
母亲的话就这样打开了,一本正经地说着:“你要晓得我们可不是什么古板,”喝了口茶见她润了润喉,又突然举起手指向谢凭,唬得谢凭也是吓了一跳,“你可不比你哥哥他们男的,他们成日在外面交游是风雅是风流,小姐在外面可就是疯癫了。”
谢凭一摇手,啧了一声:“这怎么又说起我了。我可一直荣耀着谢家门风呢。”
说小姐是疯癫的时候我手中的杯子就稍有不稳,一听谢凭的话我的手突然一抖,茶果真有些泼出。
我的声音只能更小,擦擦水渍,说:“是,再也不会了。”
母亲看着我的装扮,吩咐丫头为我敛了敛妆容,一边教导着:“你这样子,要是给你大伯大伯母看到了,仔细又是一顿说。”
父亲排行第二,有一大伯长父亲十岁,大伯没有务什么官职,主要是在庄园里面看看田地,等着沿袭爵位,而大伯家的两位哥哥也早也娶妻生子,儿孙满堂,不像我们这一房,人丁冷落。
我瞅着谢凭,又对母亲说:“我想,如果哥哥娶了亲,大伯和大伯母是不会再念了,否则,他们还是很放心不下的。”
这回轮到谢凭一惊,疑惑地看着我。
说道这里母亲突然笑得如花枝乱颤,弄得我和谢凭不知说什么满脸雾水,谢凭更是有些惶恐。
而父亲也点头笑笑,我突然明白了这事是有些眉目了。
谢凭看着他们二人,试探地一问:“可是与谁家说了亲?”
母亲边笑边拿手指指他,说道:“你这般年纪是该定下来了,前些日子,我和你爹终于为你说下了一门亲了。”
“轰隆隆”、“哗啦啦”!今天雨本来就下得不小,天空中又突然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树叶被哗啦啦地轰炸着,树叶承受不住雨水的打击又一股脑地往地面倾倒。大地越来越清新爽快,只是过程兼具这惊天动地。
谢凭的脸已经显得有些红,话也显得颤抖,巍巍颤颤地问:“谁家?”
母亲收了收笑容,认真说道:“其实如今大族左不过那几家,你两个堂哥娶了琅琊王家的小姐,你哥哥自然轮到郭家、袁家的小姐了,我们从一开始啊,你看中了你妹妹宜初。”
什么!?我和谢凭同时发出惊叹。
等谢凭反应过来竟是一顿吼叫:“娘!”
母亲又是一阵乱笑,指指他说道:“你看看你,你这样的脾气,要是配了宜初,我还替宜初报不平呢。宜初那样的秉性,未必是看上一般人的。”
听了这番话我深深觉得母亲深明大义,点点头说道:“娘说得是。”
父亲低喊了一句:“莞笙。”我又静下来听他们说。
父亲捋了捋胡须,他如今的气度依旧是非常,年轻时也是被誉为美男,更因事业有成一直都是颇受尊重。
“我们最后为你选了褚家的姑娘。”父亲说的时候颇有一分慈爱,只是似乎有话没说完。
“河南褚家?”谢凭继而问道。
河南褚家虽不是四大家族之一,但也不失为一个地方豪族,尤其是河南一地我们联系甚少,其实褚家是很好的,褚家又甚为殷实。
“只是,”母亲好像还有话要说。
谢凭不免也听得疑惑,按理说,褚家这样的家庭应该大大方方地说,不为过地说,此时哥哥娶一个褚家的媳妇,甚至比再娶一个王家的还要来地好,不知他们在担心写什么。
母亲有些不忍:“只是她是个庶女,不知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好。”
听到这里哥哥倒是松了一口气,曾经听得宁为平民妻不为英雄妾,世人将嫡庶看得还是很重,但是如今也不是庄园刚兴起时了,为保全自己的家族,娶妻亦娶家族,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谢凭摇摇头说道:“正所谓江左不畏庶孽,能娶一个顾全家庭又孝顺的是要紧的,其他的我看倒也不重要。”
母亲听了点点头,有一丝欣慰,说着:“这孩子甚是乖巧,一直声名在外,贤惠的很。”说着又看看我,兴许是想起我溜出去的事,又对我说:“看看你,要学学人家,不要像猴儿似的,得让大家都知道你是个贤达的小姐。”
本来就听得有点脸红,说着又说到了我这儿,我只能静静地再不出声,过了一会儿才找借口回房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