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宜初的院子,初春的芬芳猛烈袭来,一改秋冬的衰败。
踩在院子里,湿润的气息袭来,树上只是微见一些芽儿,仿佛万物正被一层灰暗笼罩却都迫不及待要破土而出。
宜初的院子,初生的小草未曾除去,似许久没有人精心呵护。
院落的那一头,宜初正对着镜子孤芳怜影,她今天一件玲珑厚锦羽缎斗篷,甚是妍丽,更透出一丝娇羞。格外的泛着光彩,好似掩饰不住。
待我走近,她仍未发现,我便靠在门边说:“啧啧,美甚。”
她浑身散发着的光芒,被我这么一吓,光芒也跟随着一震,却依旧笼罩在房间。
先是被我一惊,舒了口气她才慢慢转正,显然猜到是我,横眉嗔怒,纤柔手指对我一指,说道:“可哪有你这样的,又是吓唬我又是戏弄我。”
我犹自坐下给自己沏茶,茶香清郁,犹如宜初,虽浓郁,但清醇。
她拆下满头的珠饰,换了一身常服,她的素喜整洁,尤爱整理配饰,所以饰品与我一般多,每次我却觉得她的东西多我数倍,非常羡慕。
我慢慢吞口茶入喉,比清水顺滑,甘甜,只是不那么解渴,看她换好装束我才对她说:“吓唬是有,戏弄可没有,今儿穿的真漂亮。”
宜初看我一眼,眼神颇有深意,露出浅浅一笑,我看了下自己,穿得比她还隆重,虽没有满头珠饰,搭配的却是极华丽又珍贵的金簪花钿。
我端了端自己的衣服轻示镇定,说道:“我今儿来你家拜访,自然是要穿得得体。”
她并没有接我的话茬说自己今天的行踪,而是坐下,与我一起说起了茶艺,她这几年在京城,也见识不少。
说完茶艺,宜初带我到她的小书房中让我写几个字,我方才想起,今天来是为了宜熙的事情。
宜熙的事情,袁家也早有准备,看宜初的意思,宜熙去建康的事,恐怕是不会改变
了,即使我先前知道宜熙会走,但看他们一家人分别,却更加觉得难过。
想要安慰她,自己旋即也萌生出不舍难过的念头,话便梗在了心里,一时说不出来。
“我很舍不得他。”
宜初的话中已带了些许凝噎,我很少看她这样,她总是从容的,云淡风轻的。
而我也是难过,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似乎不曾需要我开解,今天却是个例外。
她出手帕拭了泪痕,声音还有些轻细,说道:“宜熙才刚刚从京城回来,这番让他独自去京城,终究是我们太狠心了。”
我不解,问道:“既然都舍不得,为何还要让他随萧正清去,拒绝便可,再不行,我也是可以去说的。”
宜初似有些为难,拍拍我的手道:“事关前程,我们不能任性而为,宜熙此去,责任深重。”
听完这话我有些心酸,我们这些豪门世家虽还保留着表面繁华,虽如今世人对我们礼遇更加,但终于已经只有面子,而无里子。
谢家、袁家、郭家,在朝中为官又握实权者少之又少,而谢家更是早早就丧失了兵权,唯父亲还空有西戍校尉之衔,虽外人不说,但我自己也明白。
如今宜熙才九岁,跟着姨丈家从陈郡到京城又迁回陈郡已是万分辛苦奔波,其他孩童少有这样的经历,而现在更要为了袁家的前程独自跟随陌生人去京中历练,我很为袁家心酸。
细想之下,袁家比谢家家底尚为殷实,应该还不至此,我虽疑惑,但也不好问,只怕是袁家内里已经更空,不方便与我们说罢了。
我终于开口安慰宜初:“你也说,是为了前程,宜熙此去是为了袁家,你这样哭哭啼啼他反而难受。”
安慰着她,我的眼眶不知怎么的,也就红了。
她破涕为笑,含糊地说道:“还安慰我呢,自己说着说着就留眼泪了。”
我咧嘴道:“这不是笑了,可见我的办法还是不错。”
她起身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道:“咱们去看看宜熙。”
一路上,我与宜初没有少抹泪,想到宜熙的年纪,想到他此去不知何时回来,想到他要随萧正清学习骑射武学甚是危险。
而姨丈是将独子交付给了我未来的相公,我也像宜初保证,我定会嘱咐萧正清善待宜熙,而我到了建康,自然更会好好照顾宜熙。
宜初听我所言,很羡慕,说自己也希望有一天能再去京城,能去看看宜熙。
我们到时,宜熙竟还在练字,带给我许多感动,这个弟弟,一定是成器的。
宜熙见我们来,很快就扑到了宜初的怀里,对她说,姐姐再帮我收拾收拾行李吧,那个嬷嬷总是弄不好。
听到这话我们不免担心,这些嬷嬷以后要是照顾不好宜熙的起居,那该如何。
我拉过宜熙道:“来,让大姐姐看看宜熙最近的字练得如何。”
经一年苦练,宜熙的字已经颇见风骨,简直与大人无异。
我夸奖他道:“宜熙的字真好看。”
他见我这么说,兴奋道:“真的吗,姐姐也写两个字看看。”
在等萧正清这段时间里,我心情烦躁,即便是写字也都是写些快书,心浮气躁的,字浮得很,心下惭愧,便没有教宜熙。
而是对他说:“姐姐许久没写字,写得不好了,倒是宜熙天天练,该让姐姐学习。”
他终究是小孩,听到我夸他喜滋滋的,孩童之气跃然于脸庞。
我又嘱咐他道:“以后去了京城,不但写字要努力,事事都要努力,更要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说起去京城的事,他瞬间垂下眉,眼神中暗淡之色不能掩饰,略带沙哑,对我说道:“大姐姐,我要走了
。”
听到宜熙这话,宜初的背先是一抖,我知道她背对着我们在偷偷擦眼泪。
我凝视宜熙道:“不要怕,清哥哥会照顾好你,我们也会快快接你回来,只消你乖乖听话。”
而过了不过几天,萧正清等一干人便执意带了宜熙回京城,那天宜初流了很多眼泪,哭的很伤心,眼中的不舍与痛心仿佛不止是对宜熙,我不明白自己是想太多还是如何。
而他们匆匆回京,却是有一个天大的理由——皇上,驾崩了。
我南朝皇帝萧典,终年不过三十二岁,其一生,横征暴敛,打击萧皇氏以外士族,杀害丞相萧子升,而他驾崩的原因,亦有人说,是因为他奸宿弟媳,樊城王颜王妃,王妃自尽,樊城王反。萧典驾崩后,追谥其为明帝,其一生未做通明之事却庙号明帝,着实令人唏嘘。
十日之后,樊城王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