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千蓝回到屋中时,天色已经微暗了,接过米露塞进手里的面团,眼里说不出的感激,一边吃着面团,一边听米露讲事情,原来明天是内堡半年一次的修葺,内堡可供使唤的奴仆就紧缺,需从外堡各杂役司里抽派一些奴仆听从调遣几日。被选中的奴仆就可以在内堡待几日,大家都盼着被选中,讲到内堡的奢华美景,华裳奴仆,米露立刻手舞足蹈,眉飞色舞起来,千蓝只是淡淡的回应。
直到米露最后说出完活后,可以获得几顿较平时丰盛的嘉赏饱餐。
千蓝狭长的眸子才一亮,提到食物,千蓝不禁咽了咽口水,她很少一日三餐的饱餐了,晚上都是靠米露那一点点干瘪的食物救济,勉强果腹,她已经瘦的没剩几两肉了,再加上高高的个儿,像极了庭前那颗垂暮的枯树。可怜的在这世上苟延残存,羸弱的身躯仅凭生存的意识而持续,照这样下去,自己或许不是累死而是瘦死。每天都在死亡阴影的笼罩下生活,想想都是那么可悲。
那明天的选奴,自己会不会被幸运的选中?食物的诱惑,瞬间让千蓝像米露一样沉浸在一片希冀的幻想中。将所有的杂绪都抛之脑后。
大清晨,时辰还早,天已是微微的亮白,没有一丝杂色。
往日早已穿梭忙碌的普役司此刻却出奇的静,偌大的院落场地上整齐的站满了人,脸上黑色的面具泛着糙光,看不清每个人的表情,唯一外露的眼睛又个个恭敬的低睑着,使麻木的每个人看起来更加呆愣。
管婆迈着神气的步伐,斜斜的精目审视着每一张形态各一的面具脸,时不时的从薄得快淹没到皮肤里的黑白唇间里吐出“你,你俩,还有你”等等尖锐的音词。
被点到的人,脸上掩不住的欣喜,没被点到的人,垂头丧气。
看着被点到的人越来越多,后边的人开始着急,怕轮到自己时已经没有名额了。
遥望越走越近的管婆,千蓝心里开始打鼓,会不会选上呢?会不会……尽管清楚管婆点到自己的几率十分渺茫,但千蓝还是在心中为自己默念,期待管婆能叫到自己,就算这次不行,下次下下次也行。这种期待就像不起眼的死灰,只要有足够的诱惑,每次都会不经意间复燃。
来了,来了,低眉顺眼的盯着脚下,一双掩在黑色长袍下的腿,出现在了千蓝的眼皮下,顿住了,千蓝的心提到嗓子眼上。
那双腿只是停顿了一下,又往前挪,目视远离的双腿,一阵失落弥漫全身。
离去的管婆鬼使神搓的回头一扫,眼睛眯了眯,有些眼熟,貌似昨日的那个贱奴?嘴角噙上一抹冷邪的笑容。
还沉浸在失望中的千蓝,看到远去又返回的管婆,眼里写满了诧异和疑惑,微抬眸,对上一张阴阴笑着的冷脸,不禁想到死人窟里遇到的老妪也是这般表情,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翻滚。
盯了半响,管婆尖锐的嗓音只重重的吐出一字“你”。
“额?”这是何意?千蓝呆愣在原地。
“耳朵聋啦?”见千蓝没有丝毫反应,管婆有些暴怒的吼道,还恶狠狠地往千蓝的小腿肚上猛踹几脚。
“啊……唔”千蓝猛地腿一阵哆嗦,吃痛的叫出声来,只见管婆怒目而瞪,立马用双手紧紧地压着面具把自己的嘴捂的严严实实,将痛楚卡在了心口。
“怎么?不愿意去?”掺了些火气,管婆的话音更加尖锐刺耳。
千蓝闻言,慌不择言的答道:“不,不,管婆我,我愿意,我愿意……”语气带上了苦苦的哀求,生怕管婆改变主意。
看着千蓝的卑谦之态,管婆似乎很惬意得消了些火气,老眉一翘,提高嗓音:“那你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滚?”
千蓝顿时醒悟“哦”的一声,快速出列,低垂着头侯在另一边被选中的队列上。
看到千蓝的窘态,管婆嘴角扬起一丝轻蔑的笑意,更加趾高气扬,继续未完的巡视。
总算在胸口松了一口气,待管婆远离,千蓝直起身姿,面具下俨然一副倔强的表情,眸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将周身许多不屑和鄙夷的目光回瞪过去,告知自己忍耐,一定要忍耐,为了更好的生存,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极力忍辱负重。
感受着腿肚传来的痛楚,刚才管婆那几脚可是带了十足的狠劲,如果刚才自己不伏小做低,只怕她不会善罢甘休吧。许是变相的发泄昨天的愤怒吧。
想到很快就有几顿美美的饱餐,千蓝不再纠结被管婆记恨的困扰中,瘦弱的身体反而莫名的充满了干劲。不知米露有没有被选中。
时间似流沙一样消逝,确定了下选中的人数,将这些人排成一队长龙,千蓝环顾四周,没发现米露的身影,有些微微的沮丧。接下来管婆训斥了几句守规矩,勤干活,不得生事等话语,才满意的带领她们离开普役司。
长长的队伍,在外堡穿梭了好长一段路,与其他的役司的奴仆聚集在了巨大的城门下,这还只是彼特斯堡的侧城门,那正城门该有多恢弘?千蓝在队伍里不禁惊叹。
等待了一会,厚重的城门,终于沉重的“嘎啦嘎啦”开启,现出两列全副武装的侍卫,墙旁的一排高木,随着城门的开动,“簌簌”的被震落了许多叶子,白色的叶片落了一地,为黑不溜秋的大地铺上了一层白色的地毯,一群被押解的面具奴有条不紊的排龙而过,数不清的脚踩在叶片上,发出“咔吱咔吱”的呻吟声,千蓝不禁暗想,她们的命运,堪比此时地上的落叶,被无数人踩着,直到真正垂着头,永远无法再抬起的那一天。
进入威严的城门后,来到一块广垠的操练场上,她们这群人被分成一批批小队,由不同的领头,也就是堡内称谓领事或领婆的人带领着,向东南西北不同方向离去。
千蓝小心翼翼地跟在队伍后面,生怕出了什么差错,千载难得的美餐就不翼而飞,那将会是很痛苦的。
忐忑不安的心,紧拽着的手心都溢满了虚汗,谦卑的俯首,身旁的雕栏玉柱,向后退去,都不敢去惊叹,双眼只追随面前的脚跟亦步亦趋,丝毫不敢大意,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大阁门,几道迂回的长廊,出现在了一块花圃前,种满了叫不出名的奇花异草,散发着醉人的幽香,千蓝闻着这扑鼻的清香,记忆以来感到从未有过的陶醉,透过斑斑驳驳的疏影,隐约显现一片错落有致的轩宇豪阁,精致的镶嵌窗,将晨间的缕缕白光折射成炫目的光图。
眼前的花圃就是一条隔离带,隔阂着里外两种别样的风情。就在此时,领婆一脸严肃的开始絮絮叨叨些清扫过程中要办的事,要注意的一些事,恭肃的氛围,可惜了如此摇曳多姿的美景。
千蓝知道,穿过这片花景,就需要倍加卖力细致的干活,才可以获得最后令人朝思暮想的嘉赏美食。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人呐,总是不可思议的为获得最原始的生存条件而力尽所能。
另厢边,普役司里各分局的管嬷嬷分别召集本局里剩下的奴仆,将局里的活,吩咐下去,几乎每人每天都要多摊些活,压着众人喘不过气来。正待解散分头做事时,院门迎来了一位常客,
看清来人,寂静的人群又引起了一阵骚动,许多胆大的还开始窃窃私语,一声声兴奋的低声交谈一句不漏的传入米露的耳朵。
“听说今天青嬷嬷要从我们当中选几个当她的采货奴,因为原先的奴仆很多都不小心病死了。”
“采货有什么好啊?”
“你难道你没听说过青嬷嬷是整个外堡最和善热心的嬷嬷么?很多奴都想跟了她呢”
“真的吗?你说青嬷嬷会选谁去啊?”
“不知道,待会就知道了,很多人都抢着去呢?”
如果千蓝还在的话,听了这些话肯定会很吃惊,那个在死人窟里满脸诡笑的老妪,真的会是心慈面善之人?
“别吵,别吵……”
“安静,安静……”
眼看着闹哄哄的人群,各分局嬷嬷急忙厉声喝止,躁动不安的人群才不甘的安静下来。
其中,费嬷嬷换了一副笑脸迎上来者,内里却腹诽不已,明明知道最近普役司人手不足,却还挑这节骨眼上选人,分明就是故意找茬。
内心不屑,面上却笑容可掬的上前招呼道:“这不是青嬷嬷么,什么事还劳驾你亲自来啊?”
听着费嬷嬷的公鸡嗓音,青嬷嬷蹙了蹙眉头,掏了掏耳朵,不冷不热道:“没办法,这奴要自个挑,用的才称心嘛,你说是不是?”
费嬷嬷一听,脸上顿时青白交接,这不是借机嘲讽上回管婆给她送去的奴仆不合心意?
可费嬷嬷也不是省油的灯,故作为难道:“真是不巧了,林管婆入内堡了,还未回来,要不你改日再来?”
青嬷嬷人精一样,哪能被这句话糊弄过去,友好的拍了拍费嬷嬷的肩膀,凑近道:“你在不也一样?谁不知道你老也可以独当一面啊?”
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去,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
登时,费嬷嬷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额头冒着冷汗,正左右为难之际,院门口掠进一抹矮小的身影,管婆特有的尖锐声响彻大院:“老妖婆,又趁我不在扫秋风啊?”
“哎呀呀,看你林管婆这话说的,好似我青嬷嬷穷的跟乞丐一样。”青嬷嬷仍就雷打不动的眉笑。
“这摸样不是乞丐也十足的像了,前儿不是刚送的,这会又来。”管婆的嘴是出名的直和毒,对不相干的人尚且不留情,更不用说对青嬷嬷这种有宿怨的人。
青嬷嬷的眉眼一丝狠戾闪过,脸上的笑意更甚:“还不是前儿那些奴太娇贵了,不堪重负,都病歪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我虐的呢?”
林管婆一听,气的脸色煞白,本来就是你虐的,看着面慈心善,内里还不知道多狠毒呢,骗的了别人,可骗不了我。但这话管婆只敢藏心里骂骂,面上还是客气道:“既然这样,那就挑些吧,可得看准了,别又太娇弱,回头又赖我。”哼,要不是权大一级压人,才不给你好看,管婆气的心里直咒骂。
“那是,那是……”青嬷嬷无视管婆的不悦,咧着夸张的嘴,悠哉悠哉的踱步挑人。底下的面具奴见向来威严的管婆居然在青嬷嬷的跟前吃瘪,便认定这是一棵大树,能抱上可是时来运转啊,于是个个的眼里闪着激动的光,暗自幸庆刚才入堡没被选中。
青嬷嬷绕了一圈,挑了几个后,绕到了米露跟前,从刚才到现在米露一直好奇盯着青嬷嬷看,直至跟前还没收回好奇的目光,大大的眉眼仍是一副茫然憨厚的样子。
这奴挺单纯明媚的嘛,青嬷嬷在心里评价道,嘴角一弯,扫了眼米露胸前的木牌。
换上一副温和的笑容问道:“你叫米露?”
“我?是……我是叫米露。”米露恍如梦醒般结巴道。
青嬷嬷笑眯了眼,还真纯傻:“这名字不错。”努了努嘴示意米露跟她出来。
“我?”米露睁大眼,简直不敢相信。
看到青嬷嬷点头,米露只觉心中一阵狂喜,全然不觉身旁数十双嫉妒的眼睛在狠狠地击射她。
选了十来个,青嬷嬷才满意的罢手。无视管婆扭曲的脸,直说道:“本来只想挑几个来着,可你也看到了,很多奴都巴巴的跟我呢,我不好太残忍了,是不是?”
不说还好,一说,管婆的脸黑的不能再黑了,这老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青嬷嬷似乎很享受管婆这样的黑脸,继续说道:“谁不知道林管婆手上人最多了,管着可是外堡大半的奴仆,这么十几个算不了什么,对吧?”
人都被她选了,亏也吃了,再翻脸的话,岂不是白吃还讨不了好了?尽管心疼不已,管婆面上还是故作大方的附和道:“那是,谁不知道您老是大善人,这些奴跟了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管婆说完,心里才稍微有些解气,到时候这些奴短命的话,看你还怎么装善人。
青嬷嬷对这番话置之不理,短命的话,她有的是借口。皮笑肉不笑的转移话题:“还是按老规矩。”所谓的老规矩就是这些选中的奴吃管婆的,住管婆的,活是帮她自己干的。
管婆一听,又是气的胸闷,青嬷嬷可不管,说完就带着选中的奴先去干活。
管婆死死的盯着那几个贱奴,最好别被退回来,否则会让你们脱层皮。眼神锐利的一扫剩下的面具奴,众人纷纷垂下头,怕成为管婆发泄怒气的工具。
冷冷的盯着各分局管婆,“还不快分配干活。”
呆若木鸡的人群,开始按部就班活动起来,普役司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有条不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