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客人虽觉得孙癞子这办法太便宜了这些强盗,然不能说不依,只得连忙说:“你老人家要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
孙癞子笑着向船老板招手道:“你起来罢。这一夜的辛苦,也够你受了。”
船老板经孙癞子这们一招手,浑身就和解去了千百条绳索一样,并不待如何挣扎,一着力便站起来了。也不说话,跪下地就对孙癞子叩头,连叩了好几个头,才说道:“我承你老人家不杀之恩,敢不尽心伺候。不过我那几个被困在梢里的伙计,大约也是你老人家的法术将他们制住了?”
孙癞子不待他说下去,即答道:“你去瞧他们,不是已经起来了吗?”
船老板走到后梢,果然几个水手都伸腰舒腿的起来了。这一船的强盗,自从经过了这夜的无形软困,大家都心悦诚服的将孙癞子做神仙看待,那里还敢轻慢半点。一路小心谨慎的伺候,一文船钱也不肯收受。孙癞子还恐怕这一船强盗暗地跟踪这客人图劫,亲自送这客人到了家,才到山东省城里来,打听张汶祥在巡抚部院里的情形。
孙癞子到山东也不住客栈,夜间就在那破旧的小关帝庙里歇宿。初到的这日,他心想:我这番受了无垢和尚的托付,来指点张汶祥。我若就是这般形象去巡抚部院会他,休说在巡抚部院里当差的人都是些势利狗,看了我这情形,绝不替我通报进去。就是通报进去了,张汶祥也不见得看得起我。我不远千里的来指点他,帮助他,倒落得他一双白眼相看,岂不是自寻没趣?并且初次见面,他不知道我是何等人,我就一片好心指点他,他也未必肯听。不如在暗中先查察他的行为,若也不过一个利禄之徒,行为荒谬,我就受了无垢和尚的托付,也只是略尽人事罢了,犯不着竭力帮助他。孙癞子打定了主意,这夜初更以后,便用隐身法进了巡抚部院。在里面穿梭也似的来来去去,谁也看他不见。马心仪与柳氏姊妹和春喜丫头的举动,他却完全看到了眼里。并听得柳无非对马心仪说自己姊妹在船上与郑时、张汶祥成亲的事,不由得心里恨道:“无垢和尚收的好徒弟,在四川弄得立脚不住了,到山东来投奔马心仪这种人面兽心的东西,已属无聊极了。偏偏在半路上还骗娶官家的小姐做老婆,像这种好色没行止的东西,我不杀他,已是看无垢和尚的面子了,还帮助他什么?指点他什么?”
孙癞子已经气得打算不管这事了,但是他出来一走到西花厅里,只见郑时正在与张汶祥坐在一块儿低声说话。孙癞子心想:他两人这般低声小气的说些什么?我何不凑近跟前去听听?随即走近二人身旁。
只听得郑时说道:“我知道三弟把工夫看得认真,不肯在女色上糟蹋身体。不过少年夫妻,实在不宜过于疏淡。你要知道,你是练工夫的人,越是不近女色越好。三弟媳不是练工夫的,又在情欲正浓的时候,何能和你一样呢?”
孙癞子听了这些话,已不觉在暗中点头道:“照这话听来,难道张汶祥并不是一个好色没行止的东西吗?”
接着又听下去,听到张汶祥摇头说:“这只怪我生性不好,从来拿女子当一件可怕的东西,不仅觉得亲近无味,并时刻存心提防着,不要把性命断送在女子手里。我未尝不知道这种心思,只可以对待娼妓及勾引男子的卑贱妇人,不能用以对待自己的妻子。无奈生性如此,就要勉强敷衍,也敷衍不来。我这头亲事,原是由二哥二嫂尽力从中作成的,我自己实不曾有过成立家室的念头。”
这一段话,就在暗中连连点头道:“这才是一个汉子。这才不愧为无垢和尚的徒弟。原来是郑时这个色鬼,因骗娶了柳无非,心中不免有些惭愧,所以要把柳无仪配给张汶祥,大家同下浑水,好遮掩他自己不敦品的行为。常言人命出于奸情,马心仪既诱奸了柳氏姊妹,两边恋奸情热,一定有谋杀亲夫的事做出来,怪道无垢和尚说张汶祥在山东凶多吉少。郑时这东西,才情学问虽有可取之处,然是个热中利禄的人,品行又如此不端,就被马心仪谋死,也是自取的,不足顾惜。倒是张汶祥,我得设法使他认识了我,才好劝他离开这龌龊的地方。”
当下孙癞子便退出了巡抚部院。
次日天色一黑,又隐形到马心仪上房里来。见这房里只有马心仪的一个姨太太坐着,和一个小丫头说话,柳氏姊妹与马心仪都不见踪影。孙癞子原是想探听马心仪对柳氏姊妹说些什么话,当即到各处房间里寻找了一会,连张、郑二人的睡房都找遍了没有。仍回到上房,连刚才坐着和丫头谈话的那个姨太太也不见了。正要走出来,只见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双手托着一碗菜向上房走来。孙癞子看了,心想:这房里并没摆设席面,怎么托着菜到这房里来呢?忙让过一边,看这丫鬟托到那里去?料定这莱必是送给马心仪吃的。只见这丫鬟直走到床帐背后去了。跟上去看时,原来床帐背后有一个小门,丫鬟临时一手推开,挨身进去了。孙癞子不等他回身关门,急跟着进去。里面灯烛辉煌,仿佛白昼,直是和天宫一般,说不尽的繁华富丽。房中摆了一桌酒菜,一男三女,各据一方坐着。正是马心仪和柳氏姊妹,还有一个女子,就是刚才坐在前房和丫头说话的那个姨太太。丫鬟送上托来的菜,即转身出去,随手将门推关了。孙癞子就听得柳无非问马心仪说:“他们是在四川做生意的人。你那时在四川做知府,充其量也不过降尊和他们来往来往,何至于与他们结拜为兄弟呢?我这个二爷倒也罢了,可以说是个读书有学问的人,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与他结拜还勉强说得过去。至于三爷四爷,都是粗人,你那时怎么看中了他两个,会想到要与他拜起把来呢?你又不是结拜以后才发达的,这道理实在教我想不透。”
马心仪笑道:“你只管追问这事有什么用呢?我不是早已对你姊妹说过了吗?二爷和他们两个原是多年结拜过的,并且终年在一块合伙做生意,没有离开过。我是后来因和二爷结拜了,不能说他两个是粗人便瞧不起,所以四个人又重行结拜,并没有别的想不透的道理。你这下明白了么?我们谈旁的快活话罢,这类不相干的事,只管谈论他做什么呢?”
柳无非摇头道:“你说是不相干的事,我倒觉得是很要紧的事。我还要问你:你既不存瞧不起三爷四爷的心,与他们结拜了,却为什么又怕外人知道,不许他们当着人称你大哥呢?”
马心仪道:“你这也不明白吗?我的胸襟不同,自然可以不存瞧他们不起的念头,只是官场中的人,几个和我同一般胸襟的。并且我要避嫌疑,也只好教他们不当着人称呼我大哥。你安着什么心眼,一次又一次的是这般根究?难道做官的人,朝廷订了律不许与不做官的人拜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