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鸡鸣时分,芸娘就叫李彦起床。
李彦睁开眼时,月色如水,虽临日出还有两个多时辰,窗外还是一片大亮。
摸摸身边的被子,只剩一点温热,芸娘不知何时已经起床忙活了。他微微有些失望,但还是舒舒服服的伸了个长长懒腰。
芸娘撩帘进来,含笑看他作态,笑吟吟似乎怎么也看不厌,“夫君,你醒了,快去刷牙洗脸,我们就要出发了。”不知从何时起,芸娘就只叫他夫君了。
李彦一听,光着膀子坐起身来,眯着眼,瞌睡还没醒。他本是渴睡的年龄,昨夜又和芸娘说了一夜情话,还没睡够,坐在床上打盹。
看着自从跌头醒来后一直机灵精明的夫君傻傻的样子,她才发现她的小夫君原来还有可爱童真,眉毛弯弯,眼睛都眯起来了。走到大立柜前,打开柜子,从里面拿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文士青衫出来,道:“夫君,醒醒啦,人家为你穿上衣服。”
“呼~呼~”李彦闭着眼垂着脑袋点点头,口中吐着泡泡。
“起来啦,要掀被子啦!”
“哦……哦……”李彦不情不愿揉揉双眼,伸长手臂,待芸娘服侍他穿上。不是他一来到永乐朝,就做起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封建地主少爷,而是这古代的文士衣服那个是相当难穿啊。如果他非要立志做一个尊妻爱妻的现代五好青年自己来穿,那可能折腾半天也穿不好,况且在芸娘眼中为丈夫穿衣是天经地义的,甘之如饴呢。
芸娘为他穿好衣,梳好发,戴好冠,又去准备路上吃的干粮以及要拿去做样品的爆炒蜗牛肉。他施施然出了房门,走到院中,一个插着新鲜嫩柳枝的杯子放在石墩上。
他看到这柳条就头疼,跟个原始人一般,如果是处于魏晋时期,那自然是一派狂士风流,但他灵魂是个现代人文明人,却是不大习惯的。大明朝商税极低,三十抽一,商业在朱太祖30年的励精图治下,渐现繁荣,市井中贸易往来频繁,百姓生活水平不断提高,一些可以提高生活质量的小玩意小发明都出现了,像牙刷这个时代早就变为城市中居民日常使用的常备物品。
早期牙刷是来自北方游牧民族,天天吃得都是肉食,肉末镶在牙缝中那是相当难受,所以把马鬃之类绑在木棒上,用来清理口腔。传到中原之后就变样了,北人粗豪,南人雅致,能工巧匠将一块木片上钻上几排洞,嵌入上好猪鬃,就成了牙刷,基本和现代样式相同。听说明时期也不用青盐做牙膏,而是牙粉,中草药加一些研碎的矿粉合成,发展出了很多种类,有亮白的,护齿的,消炎的,止痛的等等不一而足。
他打定主意今天去江阴城,不管花多少钱都要买支牙刷,买点牙粉回来,他可不当什么不拘小节,亲近自然的狂士,你想想,见人就露出一口焦黄发黑的牙齿,那是多么恐怖的场景,恐怕见者掩面,四散飞奔吧,话说回来,就是想和芸娘亲热亲热也会不好意思。
剥开柳皮,嚼碎柳枝,小心翼翼通口洗漱了一回,只余满口苦涩清香,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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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村离江阴城并不远,只有十八里路,而且一出村子,就是驰道,很是便利。
因刘大叔也要去赶集场,李彦芸娘就搭了顺风车去。这车可不是后世助力车,而是牛车,一头小象般大小的壮年水牛,拉着一辆架子车,牛力大,一次拉个一二千斤是没问题的。架子车是专为赶集发明的,长达丈余,宽六尺,板面是由几块百年樟木板拼成,前后中间皆有两根活动的木脚,到了集场卸下挽牛,放下就可以把车当做货架。车子中央,竖一根直木,上悬一个碗口大的铜铃,当在闹市行走时,可提醒路人让避,卖货物时,敲铃也可引起路过客人注意。
李彦和芸娘坐在车上,憨憨的虎子在掌鞭位子,刘大叔盘腿坐于虎子旁边,拿出一个大烟斗,眯着眼,吞云吐雾,时不时指点虎子几句赶车的技巧。
牛车很慢,但是相当稳,李彦几乎没有感到颠簸。虎子掌着丈长的鞭子,不时挥鞭,或口吐呼喝,车子走得安安稳稳,看起来相当娴熟老到,颇有股大掌鞭的气势。刘大叔时不时咋乎虎子几句:
“臭小子,注意前路,不要行到坑坑洼洼地而去,不但人和货物受不了,就是车轱辘也磨损厉害”
“力度要掌握好,牛皮厚实太轻了给它挠痒痒都不够,打重了牛劲一起十个臭小子也拉不住”
……
看着这对普通的农家父子,虎子一声不吭,低头受教,丈长鞭子熟溜地甩着鞭花,刘大叔则吸口烟就骂一句,斜睨着小儿子,好似在说:你小子不行,想达到老子的程度,就得挨骂,拼命练练。只是李彦坐在后面,不经意看到刘大叔随着震动不着痕迹的微点着头,古铜色脸上忽现笑意一闪即没。
丈长的鞭子,虎子玩转得跟小玩意一样,这显是下了番功夫的,也有这方面天赋,熟练程度也不比赶了几十年车的老掌鞭差,以后刘大叔老两口不在了,随便在哪个车行货站都能寻个掌鞭差事,怎么也比在地里刨食强吧。
李彦想起了前世的父母亲,开着一个小店铺,不管寒冬还是酷暑,一年四季从早上五点多一直忙到晚,辛辛苦苦挣钱,给他吃好穿好,不管吃的穿的用的都不比别的孩子差。自己省吃俭用,存下钱还要供他上大学、娶妻、买房……想到这里不由眼泪都流下来了。
天上的月亮好圆,就像一面白玉做成的镜子,泪眼朦胧中,他想到:二老头上的白发是否又增了几根。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一道多大的伤痛啊。如果二老得知他们的不肖儿子不在了,会是怎样一幅境况呢?是泪流干?是一夜白头?肯定会如世界崩塌痛不欲生吧,他不敢再往下想。
“夫君,你怎么了?”旁边传来芸娘担心的话语。
“没事,起风了,沙子吹进了眼睛。”
他只觉一双柔柔的小手抱住了他,将他揽在怀中。初夏的清晨是寒冷的,芸娘套了件绣花小袄,但热气还是从那柔软胸膛传出,熨帖了他的心。
“彦哥儿,没事吧,今天风有些个大,出门时就叫你们多加件衣裳了。你们背着风坐就会好些了。现在忍忍,路不长,五更前准能到,那时城门可能还没开哩。”刘大叔转过头来,咧嘴笑道。一口又白又亮的排牙露出来,在月光下闪亮。
“哇,好白,刘大叔他难道用的不是柳枝,而是这个时代的中华、高露洁、佳洁士?”李彦从芸娘怀中挣脱出来,收拾好心情,一下被那口可以上电视做广告的白牙吸引。那可真是黑暗中的一盏明灯,张开嘴都可以照亮前路了,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依刘大叔之言背风坐好,果然暖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