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劫后余生的深夜里,数不清的余震摇晃着眼前的这个世界。空旷的足球场成了他们唯一的避难所,然而一场如约而至的大雨,让所有的安稳都变成了不可能。钱茈情听见身后那一片慌乱逃窜的脚步声,本该是“破船又遭连夜雨”的悲伤与窘迫,却因为她越来越靠近校门而变成期待与欣喜。她无法抑制自己快速的心跳,是紧张,前所未有的紧张。
下雨的夜晚,墨色的天空应该是没有月亮和星星的。午夜的校园更不会灯火通明。可她偏偏能将门口站着的那个人看得仔细,他带着帽子整个人扒在铁栅栏似的大门外,踮着脚使劲儿的朝里面看,恨不得自己能高过那扇大门,一步跨进来。直到看见远远跑过来的钱茈情,他使劲儿的挥手,就像那年高考他等在门口时的那样。他依然是那个钱茈情不顾一切想要拥抱的人。
门卫打着一把大黑伞从门岗里出来,钱茈情走过去简单的跟他说明情况,他一边点头一边打开了旁边的小门。站在门外的钟漠从包里掏出一把伞,一进来就撑在钱茈情的头上:“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出来的时候也不打着伞。万一感冒了怎么办!”语气关心的极尽责备,顾不上一旁门卫室里的眼睛,他慌乱的捏了捏钱茈情的胳膊,就像检查伤口的外科医生。直到钱茈情抓住他冰凉的手,他才好像抓到一丝心安似的问:“你没事吧?”
钱茈情摇摇头说:“你不是看见了,我刚才可是从里面跑出来的。我很好,真的。”
就是这个声音,他不远千里,冒着危险,奋不顾身都要听见的声音。此刻,在他耳边萦绕。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惊心动魄的场面,甚至是钱茈情血肉模糊的样子。那个时候,他只有一个想法:“我只要她活着就够了。”没想到老天爷如此眷顾他,眼前人完好如初。
“你看你满脸都是雨,出来的时候也不打个伞。这会儿病了就医有多困难,你知道吗?”
钱茈情抹干了脸上的水,那温热的分明就是泪。她根本不需要蹦达,不需要雨伞,只要有钟漠,她整个人就是温暖的,鲜活的。她笑着说:“我逃跑的时候包里只装了书。”
钟漠叹息着说:“你还是从前那样,又是为了奖学金?”
“光说我,你明明站在外面的时候就有伞,为什么不打?”
“我……?”钟漠想了想说:“怕你看不到我。”
一模一样的回答,隔了两年,钱茈情却再也张不开口说一些不咸不淡的嘲讽。他可是为了自己连夜从北京到成都,泛红的双眼和眉心那几条淡淡的纹路,以他的性格在通讯中断的这几个小时里,他一定是快急疯了。
“门口就你一个人,我怎么会看不见。我先带你去我们的避难所看看吧,你能想像到一个标准体育场上躺着上千人的画面吗?”
“上千人?”钟漠显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或者不止那么多,我刚起来活动的时候看了一眼,还挺吓人的。”
钱茈情带着钟漠一路往体育场走,快到的时候连操场上最后几个人影都零零散散的走光了。雨点落在空旷的塑胶跑道上,发出闷闷的嘀嗒声。
“你们的避难所,还真是‘雨声鼎沸’啊。”
“大概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的地震相比,雨才是眼前最大的灾难吧。我们是不是挺可怜的?”钱茈情转头看着钟漠,他一脸淡然的说:“他们是挺可怜的,你……完全是咎由自取。”
“诶?你是不是还对我报考的事情耿耿于怀啊!”
钟漠瞪着眼睛用鼻息哼出了一句:“我耿耿于怀的岂是只有这一件。”
“怎么你的身高和心眼儿就不成正比呢?”钱茈情指了指旁边的一条马路说:“现在还是在外面安全些,我带你逛逛校园,让你看看我当初的选择有多么正确。”
这个时候校园里的路灯早就已经熄灭了,原本就是个漆黑的夜晚,雨水更加重了几分阴郁。纵然身边有再多的美景,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可偏偏这个两个人看上去都是兴致盎然。一个忘了几个小时前惊心动魄的地动山摇,一个忘了几个小时里舟车劳顿的度日如年。
“我这辈子天不怕,地不怕,活了二十几年我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雨停了,钱茈情走在前面找到了一个小亭子,还算干爽,先走了进去。
钟漠对着她隐隐约约的背影,轻声说:“没想到这一次我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