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钱茈情接到法院二次开庭时间的通知。这几天她除了呆在家里不停翻看慕慕的照片以外,并没有做其他的事情。虽然报社那边已经通知她可以回去上班,可她脑子里根本装不下多余的东西,也就继续请着长假。只是,她常常会抱着相册坐在沙发里发呆,要说什么都不想也不会坐上半个钟头连根手指头都不动一下。她几次拿起电话输入那串熟悉的数字,却都没有勇气打出去。放在手里的电话忽然震动着响了起来,倒是给出神的她吓了一跳。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滑动手机屏幕,点开信息,“雅典娜,明天早晨去接你上战场。”末了落款一个十分暴露年龄的标点符号组成的笑脸。这么傻兮兮的事情不用看名字就知道是杜悦。
不过,这么多年在钱茈情身边来来去去的人情太多,只有她像挂在夜空里的星星,总在她人生最昏暗的时候亮起。也就只有她知道身陷困难的钱茈情不需要安慰,更不需要同情,这些弱柳扶风似的照拂只会让她感到无所适从。所以,每当钱茈情遇到困难的时候,杜悦都会默默的站在她身边,给她最需要的温暖。这大概才是友情最好的模样——“你好的时候,我便在远处安然,祝福;你若有不幸,纵使远隔山海也要,守护。”
再次开庭,钱茈情依然提前一个小时到达法院。只是,李重却不如上一次来得早。眼看着还有十五分钟就要开庭,对方辩护律师早就已经摩拳擦掌的等在审判庭门外,却迟迟不见自己的辩护律师。
钱茈情虽然面不改色的和他们并肩而站,但心里早就已经开始敲起鼓点,一下重过一下。她甚至连瞄一眼白色墙壁上的时钟,都要假装出不经意的样子。随着开庭时间的临近,对方辩护律师低头看表的动作也愈发频繁,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完全是胜券在握的架势。
走廊的尽头传来一前一后两个脚步声,钱茈情轻轻闭了一下眼睛,憋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可以随着呼吸缓缓释放。她睁开眼睛,微笑着转过头。李重和Mark停下了脚步,站在不远的地方朝她招了招手。
“怎么了?”
她意识到似乎是有什么事情,所以走过去之后,说话的声音格外的轻。不过即便她背对着身后那些人,也能感觉到后面射过来的嘲讽,那股寒意从她的脊椎直直的穿到前胸。
李重抬手看了一下时间,还剩下不到两分钟开庭,他拉了一下钱茈情的胳膊,“我长话短说,一会儿不论对方举证任何人和事,我需要你保持冷静。还有,我知道你的底线是什么。所以,不论我们向法官提出什么辩词,你一定要百分之百的相信我。”
他抓着钱茈情的手有一丝凉,那种冷静的温度让人不得不听从他的话。
法庭上的流程万年不变,即使已经有过一次开庭的经验却还不得不再重头来过。其实这庭上所有的承诺都不及法官那一锤定音来得警醒。
所有人入座以后,唐律师起身向法官陈述,要求新的证人出庭。钱茈情看了一眼李重,这是他第一次放下手里的笔,目光如炬的看着自己。眼神中虽然交杂着疼惜与怜悯,却还是有一股强烈的执着。钱茈情知道他执着的让自己选择相信,只是那些怜悯从何而来?
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逆着阳光,她看到一个黑色的剪影——短发、短袖,还有中老年男人特有的略微发福的身材。那个人在门口顿了顿,好像有些犹豫,只是已经来到这里便是别无选择。大门关上的那一刻,他迈开脚,一步一步朝庭间走得越来越近。
当她辨认出那张脸的时候,便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她没想过再见到父亲的时候,会是这样的场景。她以为那一年丧母之痛早已随着时间愈合,却没想到,那个人每靠近一下,她心头结痂的伤口就会撕裂一寸。直到他站在证人席上,她波澜不惊的表情下早已血流成河。
正所谓蛇打七寸,与生父之间的种种不合成了唐律师质疑她人情淡薄的有力证据。或许最好的证明还是她现在面对父亲时冷漠寡言的态度。李重开庭之前所谓的“冷静”显得有些多余,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自己依然无法原谅释怀。
唐律师这步棋大有釜底抽薪的意味,从他慷慨激昂的陈词中可见一般。就连坐在他身边的原告都是容光焕发的频频点头,似乎这案子在此刻就可以盖棺定论。钱茈情微微颔首,单边扯动的嘴角发出细弱的笑声,那种自嘲现在看来确实多了几分心酸。她怎么会想到“薄情寡义”不仅仅限于爱情,若是一个人自私到一定程度,还有什么好指望。
曾经她以为自己和父亲没有半点儿相像,甚至怀疑过他们是不是真的有亲缘关系。如今听着唐律师加诸在自己身上的“罪名”,那样冷血无情倒是有几分遗传。
“审判长,我方要求延期审理。我们有至关重要的证据还在化验阶段,这是医院出具的化验过程证明。”Mark站起身并没有对唐律师的表述做出任何反驳,只是向法院递交了一份相关文件。
钱茈情当然清楚那所谓的化验指的是什么,转过头看李重。他没有回避那道长驱直入的目光,端正身体,两只手交叉着放在记录本上,头偏向审判席,直到听见审判长驳回对方律师的“反对”,随即说出“延期审理”四个字以后,拧着的眉毛才舒展。
“李律师,何必再苦苦挣扎了呢?”唐律师带着助手特意等在门口,只为了说上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