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喝完药静静睡下的夏毓媛,苏妁一天折腾下来疲惫不堪的心才总算有了休息时间。可一想到接下来的几天还要去苏府排舞,苏妁又不由地百感交集起来。
“小姐!”
琼妍轻轻推开了一道门缝,探进头来,向苏妁招了招手。苏妁会意地点了点头,慢慢站起身出了屋子。
“不是叫你出去抓药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姐,我看见杨婆子到了巷子口,一会就要过来了!”琼妍喘着粗气,伸手捉住苏妁的衣角上下扯着,脸上竟有些欣喜。
“不是每个月这时候都要来一次吗?|你还不知道怎么做?”就因为这事被琼妍从屋里叫出来,苏妁明显有些生气。
“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还高兴起来了?”苏妁挣开被这丫头扯住的衣角,愠道。
“小姐,我……”琼妍紧紧抿着嘴,脸憋地通红,眼眼眶里不一会竟泛出了泪花。
“小姐,我知道你不想要那里送来的银子,所以每一次那杨婆子都会被关在门外,可这次不同了,以前老爷留下来的银子已经花的所剩无几,虽说你画画挣到了些钱,可按那大夫所说,太太还要喝上好一阵子药,钱也要花光了!我们挨饿不打紧,可太太万万不能断了药啊!”琼妍越说越激动,终忍不住哭起来,可又怕吵醒屋子里的人,所以只能小声呜噎,憋得整张脸越发地红了。
“小姐,不如这次我们就把钱收下吧,我真的有些怕……”
杨婆子是苏家管帐的下手,自从苏妁母女搬进这个简陋别院里,每个月的月初她都会来送银子。不过骄傲如苏妁,从来没有收过。
“琼妍,我……”苏妁努力控着自己的情绪,胸口像是突然蹿上来一股火气,她用力扯着自己的衣角,白皙的指尖拧着淡绿色的衣布,皱成一团。
半年前从那座华丽的大宅里被赶出来的情景开始一幕幕地在眼前跳动,那一张张冷漠狰狞的脸孔深深地刺向苏妁的心口,割出一道道口子。纵使苏妁有一颗淡然的心,每每想到那一段如囚笼般让人窒息的日子,她还是忍不住浑身冷瑟,从心口往外地抽搐。
可既然出来了,那就彻底与那里没了牵扯,就此平凡地生活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苏妁自我安慰着。
可今天苏老太婆的一番话却如针般深深刺醒了苏妁,她突然发现,自己做的梦是如此可笑幼稚。
“除了死,你永远是苏家的!”
永远,都逃不开!
既然逃不开,那还顾着那点面子做什么?白白挨穷受苦,可在那些人眼里还不都一样可欺?
苏妁看向院内那紧闭的屋门,一双平日里总是溢满温顺的眸子被一层薄薄雾气掩去了光芒。
苏妁拍了拍琼妍的肩头,声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轻柔:“杨婆子次次都被我们拒之门外,这钱怕是也不会好生地送上,一会若是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一定给我忍住,别吵起来把娘亲惊动了,晓得了吗?”
“小姐放心吧,我明白的!”
琼妍快速地撸起袖子擦掉眼角的泪水,便不再多言。可她心里比谁都清楚,一向傲气的苏妁做出这个决定是多么难受。
正在主仆二人表面无事,内心却无比挣扎的时候,一声尖细、尾音却略带粗哑的嗓音传进了院子。
“我说我今天遇见个算命婆子说我好事临门,我这本来还纳闷呢,穷贱命能摊上啥好事?咱又不能学别人那样装清高,否则背后挨穷的还是自己不是?我这正想着,结果抬头一看姑娘这大门竟然开着呢!好几个月都进不了的屋门今儿却让我给迈进来了,我这可不是摊上好事了吗?”人才刚踏进院子,杨婆子的冷嘲热讽便传了进来。
“你!”暴躁脾性如琼妍,甫一听这话,就撸了袖子欲上前跟那来者理论。
“许久不见,杨婆婆竟显着更年轻了些!身子看着倒比我这个纤瘦的样子入眼多了!”苏妁轻轻侧身,挡住了琼妍欲上前的动作,双手自然地交叠在胸前,嘴角微翘,眉目温雅,整个人正好迎在光下,瞬间如同一个发光体。
杨婆子一抬头,便看见了院子里温柔儒雅、面带微笑的苏妁。如果说之前在苏府的她是一个打不敢还手、骂不敢还口的空有才气的瓷器娃娃,那么眼前这个她双眸却若七分含情、两分淡然、还有一分清冷,小巧的鼻梁点缀在盈白如瓷的皮肤上,薄薄的红唇此时正柔柔地上扬,面若桃花,眉目嫣然,宛若那河中的青青睡莲。虽然不若二小姐那般绝色,因着整个身子消瘦地紧,隐隐透出孱弱之姿。
越生越像她那卑贱的娘!
杨婆子在心里冷冷一笑,对苏妁的鄙夷深到了骨子里!可苏妁话说的漂亮,人又在笑着,她实在不能再摆出先前那般嘲讽态度,只得双眼一眯,嘴巴一张,笑出了声。
“哎哟!瞧三姑娘这嘴巴甜的,句句说在我心坎上了,这小模样真是越发俊俏,真真是个叫人心疼的主!哈哈哈!”
“婆婆夸奖了……”苏妁边说边抬起右手,宽大地衣袖遮住了半张脸,看似少女的娇羞姿态,实则隐去了她因为看见杨婆子那因为大笑而皱在一起的脸,发自内心地作呕了一下。
“多日未见,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杨婆婆的笑容!记得你最后一次笑是在二小姐十岁的生辰宴上吧?”琼妍一团火似的身影从苏妁后面闪了出来,目光炯炯地看着杨婆子那逐渐僵硬的五官,心情突然好的不得了。
“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怕把别人吓着”琼妍忍不住小声嘟囔,苏妁终没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
以前在大宅的时候,正逢苏妤十岁生辰,这个杨婆子仗着平日里在府上有几分地位,遂代表下人送生辰贺礼。本想着只要讨得这二小姐欢心,自己以后在府里的地位会更加稳固,谁料苏妤一伸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哪来的老奴才,笑起来真真丑死了!还不拖下去!”从那之后,这杨婆子再也没敢笑了。
这件事成了大家的笑柄,也成了杨婆子平生的耻辱。后来,随着苏妤年纪见长,杨婆子终于慢慢释怀,更加上这些年在府上混的更加如鱼得水,私底下也忍不住笑笑。刚才竟然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如今被琼妍拿出来旧事重提,此刻的她整个人气的浑身哆嗦起来。
“哼!有些人就算是飞上那枝头也变不了凤凰,下贱命就是下贱命,连同着身边的人都一样的登不了堂!”这叼奴一生气终于凶相毕露,满脸的刻薄显得淋漓尽致。
“婆婆过虑了,这个院子的人本来就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从未想过什么飞上枝头的事,一心只安安份份地过日子罢了!至于那什么下贱命,苏妁可是没有杨婆婆你清楚,毕竟你大半辈子的经历在那摆着呢!是吧?”苏妁又恢复了微笑,只是这番话已经没有了先前的客气,而是透着浓浓地清冷,听得人浑身冷飕飕的。
这言下之意,可不是说的杨婆子就是那当奴才的下贱命?!
苏妁虽然在苏家忍耐力惊人,可今天一直受着气,此刻这刁奴自己送上了门,她突然感觉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杨婆子只觉得一股热气直直地蹿到了喉头上,心脏似被一只手死死地揉成了一团,几十年大户人家里摸爬滚打修炼出的奸猾顿无,差点口吐红血。
“我看着婆婆好像累了,琼妍快点给加把椅子!”
“哦,来了!”琼妍一听椅子,突然间莫名地兴奋起来,绕道院子后面,不多时就搬出了一把黑木漆的椅子。
杨婆子本不想坐,可一番斗嘴下来整个人都如虚脱般毫无力气,再三确认了这椅子完好无损之后,十分小心地坐了上去。
琼妍的眼中顿时闪过两道亮光,连忙咳嗽一声掩饰住即将破嘴而出的笑声。
“咳咳!杨婆婆,你说也说了,坐也坐了,给我们小姐的钱呢?该拿出来了吧!”
“丫鬟就是丫鬟,果真是下——”杨婆子刚想再讽上琼妍几句,却看见了嘴边带着若有似无笑意的苏妁,到嘴的话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不知为何,此回再见苏妁,她虽一直在笑,可那笑容却如同刀子般每一下都像是割在她心口上,让她浑身都不舒坦!她觉得再待下去指不定会被气成什么样,赶忙将一直攥在手里的钱袋朝着琼妍扔了过去。
“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了!”杨婆子边说边起了身,朝大门走去。
以前每次来都遇见铁将军把门,这送银子的差事自然成了肥差,没有人查是否真将银子送了出去,自然最后都尽数进了自己的口袋。可就今天来看,自己以后还是少来的好!免得有钱没命花,平白被这些个贱蹄子给气着!
杨婆子前脚才踏出院门,这往后的对策就已经过入了脑子。
“杨婆婆路上小心,不送!”苏妁淡淡地说着,看着那扭着腰迈出院子的身影,嘴角上扬地弧度渐渐变大。
“琼妍,你刚才干什么好事了?”苏妁佯装愠怒。
“呃?小姐说的什么?琼妍怎么听不懂呢?”某个丫头开始装傻。
“来时锦衣着身,走时添了俊,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师的手笔呢?”苏妁目光瞥向院中的椅子,伸手在鼻前扇了扇,“真臭!”
“我只不过是把太太不让丢的那些臭墨给咱家的椅子上加了点而已!没想到那杨婆子屁股那么大,好黑的一片!哈哈!”琼妍终于忍不住,霎时笑得花枝乱颤。
苏妁伸手戳了戳琼妍的额头,嗔道:“就你鬼主意多!”
“我就看不惯她那狗仗人势的样!小姐放心,我虽然年纪小,可只要有我在,谁都欺负不了你!”
“嗯,我自是知道!”
苏妁将琼妍散到额前的一缕发丝理到耳后,双目尽是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