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妁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出苏府的,听着身后重重的关门声,她的心神才稍稍恢复了些许。
伸手摸了摸额头,竟生出一片冷汗。
想她吃的、穿的、住的甚至学的,都是苏家的,苏家即使人人都欺到了她头上,她也无法反抗!明面上苏家三小姐,背地里却下人不如。苏妁终于明白,与这些人斗,她还差得远!
回头望了两眼苏府门前的那两棵柏树,依旧傲然挺立,却叫人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瑟瑟萧索。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随着一声高喝:“落轿!”四个轿夫动作统一地将轿子放了下来。
苏妁心中一颤,眉目锁在一起。
今天是不是黄历上写着“不宜外出”?否则为何老是撞见自己不想见的人呢?
那顶金丝包边的褐色轿子,即使制作的再简单,也掩盖不了骨子里的贵气。
苏妁心念一过,忙转身朝着另一边急急走去。
“站住!”一声大喊在苏府空旷的门前显得格外刺耳。
苏妁当然是不会听后面那个人的命令,只当什么都没听到般,脚下的步子迈地更急了。
“苏妁,是你吗?”忽然,一个少年的声音传入苏妁的耳朵,那音色如同晨日里的草露,轻柔优雅,夹带着浓烈的兴奋。
苏妁的步子,怎么也迈不动了。
“三皇子……”苏妁不得不转过身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真的是你!”
被唤作三皇子的少年眉眼惊喜地上翘出一个弧度,本就好看的样貌更是添了几分朝气,细长的黑丝直直铺在肩上,如同光下散落的黑瀑,引人深陷。乍看下去,整个人似发光般,让人感到有股如沐春风的暖意。
半年多未见,自己消瘦孱弱了不少,而他却越发光彩耀眼。想到这,苏妁不由心中一阵轻叹。
就在三皇子的手将要扶上她的时候,苏妁轻巧地向后一退,便让对方扑了个空,随即,整个人俯身下去。
“苏妁给三皇子请安!”声音恭敬清脆,面带甜蜜微笑,完全找不出任何不妥。
此时,正午的热浪还未散去,被唤作三皇子的少年满脸的欢喜瞬间就灭了下去,看着眼前一板一眼的少女,只觉得胸口有些闷热。
“几日不见,你倒是越发识礼了。”三皇子一身藏蓝色锦缎儒雅地圈在周身,眼神尤其清亮,近看如同朗星般,只是此时却冒着微微火苗。
“多谢三皇子夸赞!”苏妁面不改色地回着,客套恭敬。
“你……”三皇子一时僵住,瞬间无话。
“时候不早了,苏妁还有事情,先行告辞!”
“苏妁!”三皇子猛地扯住苏妁的手臂,整张脸几乎都皱在一起:“你故意气我是不是!”
苏妁有些尴尬地扯了扯,怎奈那只手的力气太大,她的手臂怎么也抽不出来。
“三皇子这么说可折煞民女了!”不问缘由,就被定了罪。苏妁看着那即使只穿了最普通的衣衫还是难掩贵气的少年,顿感委屈。
“跟我来!”三皇子二话不说,就拉着苏妁向苏府大门走去。苏妁想反抗,可怎奈对方力气实在太大,她也只有跟着走的份。
苏家的下人奴仆看见来者是三皇子,谁都不敢上前阻拦,只是在看见一起跟来的苏妁时,各个难掩一脸鄙夷之色。
而他们此时走的方向,分明就是“流华阁”——那个苏妁母女以前居住、如今早已成了下人房的地方。
她要如何跟这个皇子说,说她早就不住那里了,说她早被赶出去了?
“柏瑾瑜!放开我!”苏妁终于忍无可忍,用力甩开某皇子的手,一声怒喝,惊地原本尾随看热闹的下人们慌乱哄散,先前指挥轿夫的老奴也跟着晃了晃身子,显然没料到一向知书达理的三小姐会如此这般。
“放肆,竟然直呼皇子名讳,苏妁你好大的胆子!”老奴很快就恢复了心神,恶狠狠地向苏妁问罪。
“一玖,这里没你的事,你先退下吧!”柏瑾瑜袖袍一挥,将那老奴唤退。
苏家宽敞的石子路上,只剩下了苏妁和柏瑾瑜两个人。不远处那苍绿一片的树林,随着风摆动枝叶,发出猎猎响动,直闹地苏妁心里闷得很。
“怎么,终于原形毕露了?”柏瑾瑜不怒反笑,那笑容并未掺杂任何杂质,纯粹地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闪着干净清澈的光晕。
记忆如同丝线般,穿手而过。
两年前,第一次见到柏瑾瑜的时候,他穿着一身金黄色的衣袍,浑身都金灿灿的,笑容比他身后的阳光还要炽烈。
“你就是那个苏妁?”声音温温吐出,若阳光下的晨露。
眼前的男孩不过十几岁,比自己高了一个多头,眉眼俊朗,言语温煦,苏妁心中顿生好感。又瞅了瞅他那一身华丽的衣衫和举手投足间表现出来的贵气,心思一闪,眨了眨眼睛,笑道:“你就是那个柏瑾瑜?”
传言,当今皇帝的弟弟,安素国的三皇子柏瑾瑜,气质如尘,温雅如玉,果真不假。
柏瑾瑜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而是轻轻点了点头,笑得更加灿烂,连那周围翩翩花林都失了颜色。
“人们都说你是安素第一才女,真的吗?”柏瑾瑜忽闪着眼睛,认真地询问。
“是不是第一我不知道,不过我很厉害就是了!”苏妁挺了挺胸脯,一脸骄傲。
……
“我来了苏家好几次都没有看到你,老夫人说你很忙。”柏瑾瑜轻柔地说着,好像刚才那个把苏妁扯得到处奔走的人另有其人。
“是啊,忙得很。”苏妁说着,避过柏瑾瑜射过来的目光,自嘲道:“忙着搬家,忙着照顾娘亲,忙着赚钱,忙着生存……”
“为何会这样?”柏瑾瑜眉头皱在一起,显然不信。
“没了爹爹的孩子,不是每个人都像皇子一样依旧权利富贵傍身,至少,我不是这样!”苏妁笑得一片苦涩。
“三皇子,保重!”用力抿了抿嘴,苏妁说完最后的话,决然转身,不再回头。
两年前他们一见如故,成为朋友。可现在,他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她却只是一个落魄小姐。柏瑾瑜看着那消瘦的背影渐渐走远,久久未动一下。
乌衣深巷尾,贫民百姓家。
这个时候,巷子里就已见不着几个路人。苏妁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努力调整着情绪。她必须要在见到娘亲之前恢复如常。
刚走到巷尾,苏妁就看到了站在院门口张望的琼妍。她见着自己立刻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过来:“小姐,你可回来了!老太婆没有难为你吧?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哪里伤着了!”琼妍上下左右细细地给苏妁做着“检查”。
“我很好!”
苏妁将挂在她身上“摸骨诊脉”的两只手捉住,“真的没事,你瞧瞧我还不是能跳能蹦?”怕琼妍不信,苏妁还蹦蹦跳跳地转了一圈。
“那就好!”琼妍如释重负地拍了拍胸口,“小姐刚走,太太就醒了,一直拉着我念叨你小时候的事儿,眼睛总盯着门瞧,虽然没直接说出来,可我看得出她心里恐怕是担心极了!”
“会好起来的!”苏妁轻轻言语,眼睛看向院门,那一抹平淡是她做梦都想要的,只希望那些权贵之人如柏瑾瑜这般,不要再来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