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打更的绕了一圈回来,二更天了!纭宁有些担忧地低下头,“小姐,要不还是洗洗睡吧?”
温玉不为所动地仍旧保持着方才垮了一般的姿势,像个没了线没人操纵的木偶,目光空洞且呆滞地直看着前方。
纭宁看她家小姐,从下午听到胤祥到兵营的消息后便一直这般模样,就算再担忧却也是无计可施,她咬咬牙暗骂胤祥,男人都是没心没肺的东西!李卫该不会也这样吧?
“纭宁。”良久的良久,温玉发出悠远而空灵的一声叫唤。
“小姐!我在,有事便尽管吩咐,可是渴了?饿了么?还……”不等纭宁喋喋不休的势头继续延续下去,温玉已经抬起头看向拴紧的门。
“有人在敲门呢,你能去开一开么?”
纭宁抿嘴,“能……”她小姐竟然问她能不能去开,她是她的丫鬟,不用她这么说的……虽然不是滋味,但是纭宁仍旧边询问门外人是谁,边打开门闩。
“侧福晋?!”温玉伴随着纭宁的低呼抬起头,仍旧是空洞的双眼,嘴角却像机械一般的扯起,“姐姐。”
依澜跨步走了进去,面色担忧地看着温玉,纭宁栓上门回到温玉身边。却见依澜白净的素手拉起温玉放在膝上的手,往里屋走去。
胤祥送的琉璃灯盏仍旧像前几天刚送来那样,崭新、透亮、别致。
温玉和依澜坐在榻上,纭宁静静地点了琉璃灯盏。“纭宁,取十阿哥送的画有四大美人的画像的灯盏换上吧。”温玉却呆呆看了琉璃盏半天,说了这番话。
“这……是。”纭宁面色略微难堪地转身去取灯盏。
“不知姐姐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依澜笑道:“难道没事不可以找妹妹?看夜已深,妹妹屋里仍旧通明,便想来坐坐罢了。”
不等温玉回话,依澜又一改笑脸,微微蹙眉道:“爷去兵营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虽然不知道爷为何会忽然那般行事,但是姐姐知道,妹妹不好受,从那日香膏的事就一直不好受。”
温玉强笑着抬起头,“依澜,对不起,”依澜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她忽然这么说。“我好像忽然明白我来到这个家后,你所受的痛究竟有几分了!”
“拂衣的事虽然我一早就知道了,但也只是认为,像你这般如烟的女子也终究是女子,自己的丈夫有了新欢自然是会有些委屈,把拂衣放在我身边其实也不为过。现在我才明白,你所受的不是委屈,是痛,心上的,无法抑制的痛。”
依澜温和地看着她,笑问:“怎么明白的?”
温玉不知为何,看到她这般笑,自己也感觉沉重的心有所疏解,也涂上一抹笑,“因为这几夜的辗转难眠。”
两个女人像是在唠家常一般,谈论着自己心上的空虚与寂寞,像是纸上不小心染上水墨,直接将纸张揉成一团仍在鞋边,异常洒脱异常轻松。
可是两个女人也明白在诉说时自己的心是如何的沉闷,含在眼里的泪水也得不到解脱,含在眼里使劲往回逼。
“我一直在想,男人的心究竟能专到几分,男人的情究竟能长到几时,现在我也明白了。玉儿,你是有福之人!至少他在乎你。”依澜垂下眼帘看着自己浅色的制服。
“可是为什么牺牲的只会是我们女人,因为他们的凌云壮志,因为他们的一念之想,他们难道不会像我们这样心痛难过么?”温玉终是没能含住泪,离弦一般决堤而下。
“这些我们自己明白就好,男人终究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女人放弃所拥有的一切一切。从古时候就有这么一句话,江山美人只能得其一,有谁愿意为了美人放弃江山呢?”
“说起来那些残**秽的君王倒是一个个的痴情种了!”温玉微微谈笑,“可是更多的人是想两者皆得。”
“说的没错啊!”正说着,不知何时换号灯盏并且退出房门的纭宁,却忽然走了进来。
“小姐,九……”忽然看到了一旁的依澜,依澜识相地起身告别,温玉脸色有些难看,她好不容易能有个倾诉的人却又被迫离开,究竟又是什么事。
“小姐,”等到依澜出去了一会儿后,纭宁才轻声道:“九阿哥在后门求见!”
温玉顿时坐直身子,这个九阿哥是想怎样,使胤祥气的远离她,让她忍受无边的寂寞,他究竟想要做什么?现在半夜三更的要见面,这是想让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三更已到!风干物燥!小心火烛!”外边打更的仍旧和平常一样打着锣高声吆喝,十三阿哥府却是热闹非凡。
小厮侍女一个个打着哈欠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站在厅上,厅上上边坐着温玉,左边是侧福晋依澜,宛夫人宛阙,襄夫人襄柔,而右边则是半夜想要会面的九阿哥!
九阿哥好笑地看着这般兴师动众的架势,取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弟妹你要半夜祭神呢!这般兴师动众。”
“九哥深夜到访定是有要事相告,可是我们十三爷出了什么事或者忽然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们?”温玉再次戴上面具,笑意吟吟。
“倒不是要事,只不过是想问问那些日子的香膏胭脂如何?可还好用?是否会发痒发红?”九阿哥像个介绍化妆品的人一样,询问着顾客是否有不良反应。
温玉淡定答道:“是否会发痒、发红这弟妹可不清楚,九哥你可以亲自去问问宁寿宫的歌舒姑娘,乾清宫的各位奉茶宫女,又或者劳驾您亲自入宫一趟去问问德妃娘娘用的如何?”
九阿哥一怔,虽然他已经知道这些东西都送给了什么人,但是听到她亲口说,心里仍旧是酸的无法溢于言表。
“弟妹啊,这可是九哥我亲自命人给弟妹你养颜的,怎么能送给她人?”九阿哥佯装漫不经心继续搭着调,周围人早已好奇地竖起耳朵想听听其中有什么绯闻。
“九哥的鼎香坊京城闻名,谁不知鼎香坊胭脂香膏的效益,所以弟妹我才借花献佛给了德妃娘娘,又给了乾清宫的宫女,以往好姐妹不多,弟妹又给了自个儿最好的姐妹,
九哥既然已经送给我?难道还会和弟妹斤斤计较这些胭脂俗粉?莫非九哥今日到访,是因为鼎香坊生意不如往日,想起送弟妹的这些个名贵玩意想讨回本钱?”
九阿哥顿时无语,他终究是功夫未到家,没法对付眼前这个利嘴獠牙的女子啊!自己想着相着暗暗笑了起来,她还是带刺的模样最好看,年夜那时她也是这般的能说会道啊!
温玉直接无视九阿哥的笑容,“九哥,既然是深夜,且您又没什么要事,那弟妹也没理由留你在府歇息了。”
“我的好弟妹,你这屋子这么多,为何还吝啬这一间?夜深了,九哥回去也危险,你如何狠得下心让九哥回去?”九阿哥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笑得甚是狐媚!该死的狐狸精!
温玉按捺下低咒,再也提不起任何盛气,只是挑眉提高声调问:“哦?九哥这般可就误会弟妹了,弟妹和十三爷成婚不久,成婚时所赏的物件都堆放着,又因为这府邸打造便是先天不足,没有库房。礼品物件都堆放在厢房里,
再加上生了孩子后又请了乳娘,又添了几个丫鬟几个小厮几个太监,这侍奉的人都到双五的数了,屋子也没法空的出来。不过九哥你若是让这些奴才空出屋子那也不是不可,只不过让九哥你睡奴才的屋子,那不是侮了九哥您金贵的身子吗?”
九阿哥彻底哑然,狐狸的嘴脸也顿时垮了,冷哼一声站起身拱拱手,“弟妹既然都明里暗里示意要让九哥我闭门羹,九哥我再纠缠岂不是不要脸了……”
“九哥你明白就好。”你就是不要脸。温玉面无表情地盯着九阿哥,身子却站直,其他人也齐齐跟着温玉起身、行礼,“九哥,不送。”
九阿哥一甩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个偌大的府邸顿时又沉寂下来,遣散了看戏的人,温玉穿上披风,让纭宁从马棚里牵了匹马到后门。
纭宁多裹了件缎子,疑惑地看着温玉,“小姐,这深更半夜的,小姐可要去哪里?”
“去一个没人的地方,纭宁你会骑马吧?”
纭宁一愣,“呃??”随即乖巧地应了声会。
“那边可以了,走吧,你上马。”纭宁傻愣傻愣地按照温玉的指示上马,马往前进了两步,温玉已稳稳当当让纭宁拉着上了马。
胤祥当时是揽她上去的。
“驾!”再次的策马时,身后已经没有当时那个温暖宽阔的肩膀襟怀,只有无边的风嗖嗖刮过,带着刺心的寒冷穿过她的心扉。
纭宁有些害怕地看着两边阴森的树林,感觉后边她家小姐如斯淡定,她也只能咽咽口水继续快速策马穿梭在林间。
深山里的日出果然是最美的,没想到已经折腾到这么晚了,那老连他们还在休息吗?
纭宁彻底被眼前的盛像所惊呆!或许是山里的太阳升的比较快,金色的光辉已经遍布整个大地,眼前来来往往的村民正互相打着招呼,手里端着一碗乳白色的液体,另一只手上似乎拿着肉饼,一派岁月静好的景象!
“你!”远处的莲婶手里的碗啪嗒落地,单薄的碗发出清脆的摔破声应声而破,“老云!老云!姑娘!姑娘!”
老云不以为然的唾弃声大大地从里边的屋子传出:“你这老婆子越老真是越容易一惊一乍!你是不是这辈子没见过姑……”老云端着奶子从里边走了出来,看见了肃立的温玉正一脸笑意地望着他。
“啪当!”瓷碗再次碎裂,地上的奶子蒸蒸地冒着热气,“姑娘!你怎么来了?!这……这……”老云又往她身后看了看。
“老云,他没来!”温玉苦笑着走上前,“这是纭宁,我的发小。这是老云,这是莲婶,都是很好的人。”拉着纭宁给老云莲婶他们看了看,又介绍过老云莲婶给纭宁,也算彼此熟悉了。
老云和莲婶以及各个村民都很热情友好,同样热情的纭宁不一会儿便和他们打成一团玩在了一块儿,温玉则是坐在屋子里喝着莲婶煮的奶子,闻着熟悉的味道,仿佛她又再次抓过头上的兔绒帽扔向了眼前风流俊逸的男子。
再一眨眼,却只剩下奶子冒出的热气。
低下头盯着淡黄色的奶子,只感觉身上一沉,莲婶那张增长了不少皱纹的脸随即呈现在眼前,“山上凉!多穿些好!看你的头发,你这孩子嫁给他了吧?”
温玉的头发仍旧是简简单单地绾起,莲婶一眼识穿后温玉咧嘴笑道:“嫁是嫁了,倒不如不嫁那会儿呢!”
“孩子,怎么了?受欺负了?告诉莲婶,等那小子回来莲婶帮你出口恶气!这样可好?”莲婶拥过钻进她怀里的温玉,呵呵笑道:“莲婶身上就个奶子的味儿,亏你还乐意钻我怀里,娇曼那死丫头过了十岁就不愿意再让我抱抱了!长大了翅膀就硬了!”
温玉一听莲婶似抱怨似嗔怪的话语,笑着仰头看她,“莲婶身上的味道我最喜欢了,奶香奶香的,就像小时候在娘亲的怀里。”眼角又是一湿,温玉急速抹了一把,她这时才忽然明白她这几天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度日,在这个时空里,她什么亲人也没有。
阿玛额娘只相处了短短几个月,连额娘都还没来得及让她适应适应,她从没感受到过母爱是怎样,刚得到一个额娘却要进宫选秀,虽然遗憾但是至少有胤祥相伴,如今相伴的人,也都不要她了…
“唉,夫妻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哪里有隔夜的仇呢?想当年和老云这老不死的老头吵架,锅碗瓢盆照摔,把他都给砸蒙了,每回都把我吓得够呛!心一个劲地跳,砸过后哪里还会再怪他怨他,倒是心疼的紧呢!像娇曼那死丫头嫁的那人,嫁前死活不肯,嫁了以后不还是腻得跟什么似地!”
“娇曼嫁人了么?很幸福?”温玉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耳边莲婶喋喋的讲述似乎起了催眠的作用,她的眼皮慢慢重了起来。
“很幸福,”真舒服,莲婶的怀抱真有安全感,胤祥,我们也很幸福呢……迷迷糊糊间,莲婶仍旧自顾自说着,“前几天你相公也来了呢,脸色不大好,也是这么埋在我怀里,我也没见过他那么哭过,说什么怕不放手就害了她,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莲婶我也没听清楚……”
温玉本来想支撑起神智问清楚,可是却再也支撑不下,睡了过去。在没有他怀抱的夜晚,没有他在耳边呢喃的夜晚她从未安稳睡过,她很累,她很累,的确是该,睡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