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药进来之后,阿福和元宝便接手,给沈晏上药。沈博冽则走到桌边,倒了杯茶,坐在椅子上,静默下来,眸中却是讳莫如深。
从酒肆回来,便听到这样荒唐的事。沈博冽虽不像沈老爷那样,怒不可遏,但心中也并不痛快。而沈博冽面冷惯了,是以面上不显。再加上,沈晏被沈老爷所伤,也就只能,先将心中的怒火压下,待救下沈晏之后,再同他秋后算账。
两人给沈晏,上过药,并包扎好,又拿了干净的衣裳,让沈晏换上。阿福和元宝,在给二少上药时,皆是低着头,认真的做事,不敢有半句废话。开玩笑,任谁都看的出来,大少心里不痛快,现下若是往枪口上撞,定会粉身碎骨。待一切收拾完之后,沈晏的样子也不再狼狈。
沈博冽细品着茶,面若寒霜,眼若金刀,锐利深邃。虽默然无语,却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阿福和元宝两个,见气氛肃然,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继而踮着脚尖,悄悄的退出房门。沈晏瞥了两人一眼,阿福看过来的目光中透着同情,沈晏在心中哀嚎一声,他倒是宁愿被打,也好过,与心有怒气的大哥,独处一室。
沈博冽将茶杯,放在桌上,清脆的声响,惊得沈晏立马回神。规矩的坐正身,抬眼看了沈博冽一眼,复又颔首,在心里琢磨着怎么跟大哥交代。
“行了,也别琢磨了。”沈博冽,看沈晏的模样,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沈博冽今个可没那个心情,跟这小子兜圈子,故而一针见血道:“那孩子是不是你的?”
这问题太直接,犀利了,惊得沈晏双手并用,猛然摆手,并干脆的说道:“不是。”声音之大,语气之坚决,就是怕沈博冽误会他。
满意的点点头,沈博冽的面色由阴转晴,深邃的眼,望着沈晏,寒声道:“你可曾承诺于她?”沈晏虽流连于花丛,却从不轻易与人承诺。沈晏肯定的回道:“未曾。”
沈博冽略思考,接着问道:“你倾心与她。”这话,倒不再是疑问了,思量一下沈晏的所为,沈博冽便能看出沈晏对素问的袒护。只是素问的这一番作为,却并不讨喜,全然未曾为沈晏着想。
观大哥面色回暖,沈晏决定主动交代。沈博冽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棘手,还不如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将事情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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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百花阁的“斗艳”,引得许多人趋之若鹜。
每到夜里,百花阁前,人头攒动,各种香车良驹,络绎不绝。百花阁里,琴声、歌声、女子娇笑声,不绝于耳。可谓是灯红酒绿,热闹非凡。
无此同时,沈宅内冷冷清清,沈老爷在核查账本,沈大少在挑灯夜读,而沈二少则是唉声叹气。若是往常,这种盛会沈晏自是不会错过,但现下,沈晏偷偷抬眼瞅了一眼,聚精会神读书的大哥,无奈的又叹了口气。
沈晏见自家大哥不为所动,便知自己这哀兵政策,怕是不奏效。眼下这情况,都怪那个孙春霖,前些日子拉他喝酒,说什么要喝个痛快。这下好了,他是痛快了,可沈晏不凑巧被老爷子抓了包,结果被罚禁足。
“不就是喝酒么,哥,你不觉得,爹有些小题大做。”沈晏声音闷闷的,显得有些沮丧和委屈。
许是终于厌烦了,沈晏的絮叨和抱怨。沈博冽抬眼,凌厉目光,横扫沈晏,没好气的说道:“瞧你那醉样,爹当然生气。”
虽自知理亏,但实在受不了,禁足的约束,沈晏硬着脖子,强辩道:“这两天我很是乖觉,哥,你去劝劝爹,就让我出门吧。”
见沈博冽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自己。沈晏再接再厉道:“在者说了,前两天,李大哥邀我去喝酒,我都推了。哥你也知道,李大哥那人,非池中之物,你不也常让我,多与李大哥来往么。”
沈博冽将书合上,知道这书今日怕是看不成了。沈博冽放下书,拿正眼看着沈晏,无奈道:“说吧,外面有什么吸引你的。”还有后半句沈博冽没说,为了出门,就连李大哥都搬出来,当救兵。
嘴角轻挑,凤眼一眯。沈晏畅快大笑道:“知我者,哥哥也。”见沈博冽仍是冷冷的看着自己,沈晏止了笑,轻咳一声,缓解自己的尴尬,继而接着又说道:“哥,那样东西,至于我,亦如书本之于哥,或如酒肆之于爹……”
见沈晏大有滔滔不绝说下去的架势,沈博冽抬手阻了沈晏的话头,寒声道:“说重点。”
沈晏忙摆正姿态,笑道:“哥,就……”见沈博冽拿眼看自己,沈晏接着轻声说道:“就,百花阁五年一度的斗艳。”说完之后,沈晏心中很是忐忑。本以为沈博冽,肯定会大发雷霆,竟没想到,沈博冽竟露出一丝微笑道:“却是值得一瞧。”
见沈晏瞠目结舌的模样,沈博冽笑意更深,别有深意的看了沈晏一眼,状似随意道:“明个,爹,让我宴请殷开山。”
沈晏可是七窍玲珑心,待沈博冽话音刚落,便接到:“哥,你素来不胜酒力,我帮你去,岂不更好。我这就找爹说去。”见沈博冽颔首,沈晏兴奋的站起,满眼是笑。很识相的闪身离开,还沈大少清静。
百花阁的雅间,素来是要预定的。好在沈家酒铺,与百花阁素来,商业往来颇为密切,是以想求一雅间,却是不难。交代给百花阁内小厮,待殷开山来,便将来人迎到雅间来。
沈晏坐在长椅上,一个胳膊搭在靠背上,向楼下看去。斗艳的擂台,便在沈晏所在的雅间下方,视野极为开阔,不枉费沈晏昨日,磨破嘴皮的游说。
斗艳方才开始,沈晏把玩着手中的玉箫,抿了口酒,观赏美人,自得自乐。这玉箫是沈大少赠与,沈晏的诞辰贺礼。玉质光滑细腻,显然常被人拿来把玩,转动间,流光溢彩,五色相宜,千名竞出。
浅酌间,便闻小厮迎领的声音。沈晏起身相迎,便见一人推门而入。器宇轩昂,天庭饱满,目光清明,身姿挺拔,端视一副浩然正气的模样。来人殷开山,其父殷僧首为隋朝秘书丞,颇有名气,而虎父无犬子。殷开山,善书法,博学多才,相貌俊俏,而被世人赏识。
沈晏迎上,引殷开山入座,朗声笑道:“沈晏,久闻殷兄大名。范夫子常训诫我们要以殷兄为楷模。”
殷开山忙摆手,亦是谦逊的笑道:“沈贤弟过奖,我多次听博冽提起贤弟,今个终是有幸得以相见。”沈晏闻言,嘴角微扬,露出戏弄的笑容,颇有意味道:“想来,全仗我哥的不善酒力,我与殷兄才得以相识。”
想起沈博冽的喝酒时,抵触的模样,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淡然。殷开山不禁仰头大笑,两人酒杯相击,纵情畅饮,相谈甚欢。
楼上两人,谈天说地,脾气相投,相见恨晚,气氛甚是愉悦。而楼下,斗艳也是分外精彩。然当一女子,步履轻盈,珊珊作响,移步台上时。女子一身红衣,身姿曼妙,广袖轻扬,蛮腰倾斜,足下生莲,和着琴声,且歌且舞。顿时引来楼上二人的注意。
殷开山,观这貌美女子,漫步轻舞。神色沉迷,端是被不似凡间的美景,所勾了魂,迷了心智。观全场男子,哪个不是如痴如醉,不法自拔。沈晏自然也是寻常男子,亦是全神贯注,满眼欣赏。沈晏以前虽也识得这女子,但百花阁中莺莺燕燕,数不胜数,没几日便将女子容貌,抛之脑后。
往日虽美,今日却尤为惊艳。
正当女子舒展身姿,翩翩起舞时,忽而响起,琴弦挣断的破空声,之后琴声便戛然而止。舞中女子,微楞神后,舞却不止,歌声更响。顿时万籁俱寂,唯有女子清亮的歌声,婉转绕梁。巴东有巫山,窈窕神女颜。更是显得女子,犹如天上仙,不染尘世纷扰,。
这时,一道悠扬的箫声响起,和着女子的舞步,衬着女子的歌声。女子舞未停,抬眼向箫声处望去,嫣然一笑,百媚生。女子歌声,渐急。箫声亦是高扬,急促。女子回身旋转,红裙飞扬,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舞歌萧,相映生辉。
待歌舞止,众人仍如梦幻,一时间寂静无声。
殷开山如梦初醒,不禁朗声咏诗赞道:“荆台呈妙舞,云雨半罗衣。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雾轻红踯躅,风艳紫蔷薇。强许传新态,人间弟子稀。”
红衣女子,国色天香,光艳逼人,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含笑抬眸,向殷开山和沈晏的方向望去。
只是不知女子,眸中容下的是何人?
吹箫应和的沈晏,还是咏诗的殷开山。
缘起,缘灭,怕只是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