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夫人将沈家母女迎进门,沏了壶茶,又从厨房拿了些点心,招呼着他们在庭中坐下,今日阳光正好,坐在院子里暖洋洋的甚是舒服。
待坐下之后,花夫人拉着沈馨的手,轻柔的抚了抚她的脸庞,蹙眉满眼心疼道:“瞧着病把孩子折腾的,都瘦了一大圈。”沈馨可以感到,抚在颊边的手,竟微微发颤,稳住花夫人的手,扬起甜甜笑容,娇声宽慰道:“花姨,现在馨儿吃的可多了,这肉没两天就能补回来啦。”
见沈馨这般活泼灵动,花夫人安心不少,这小孩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虽未有血缘关系,平日里也是上了心,百般宠爱,并当做自家闺女般看待。一想起前两日,沈馨病重苍白的模样,花夫人眼眶微湿,略带些呜咽道:“身子康复最好,只是再别那样吓人了。”
沈馨见花夫人落泪后,竟手足无措。笨拙的抬手为花夫人拭泪,并焦急的安慰道:“花姨,莫要再哭了,馨儿看着心疼。”而花夫人泪眼朦胧中见,沈馨手忙脚乱的可爱模样,便破涕为笑,拿了帕子,将泪拭干,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朗声笑道:“哈哈,你瞧瞧,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动不动就落泪。”
商娴见花夫人两行清泪,不免也有些感伤,鼻头微酸。现下见气氛和缓,商娴也调整了情绪,恬静一笑,玩笑道:“是呀,孩子都这么大了,咱们能不老么,再过些年,这些小崽子们翅膀硬了,就自己飞了。”
听娘亲这般说道,沈馨立马抓住了两位夫人的手,嘟着嘴,大声说道:“才不会呢。”想起这几日家人亲朋,对自己的关怀和宠爱,沈馨缓了口气,声音愈发坚定道:“馨儿人虽小,却也知道这次康复,全赖大家诚心为我祈福,故而上天垂怜。所以馨儿以后要一直赖着你们身边。”
话一出,花夫人便笑道:“哦,难道馨儿以后不打算嫁人了么?”沈馨一听这话,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手上拉扯着自己的袖子角,娇羞的说道:“不嫁。”
花夫人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商娴也是抿嘴一笑,难得见沈馨这般羞赧的模样,两位夫人自是没少打趣沈馨。沈馨被两位夫人说的是两腮涨红,头越埋越低。
三人笑闹一阵后,沈馨心下吐槽道,这次来,本想一睹花崇的风采,也算是解了自己的好奇心。竟没想人没见到,反被抓住小辫子,调侃的沈馨再厚的脸皮,也实在不好意思。
其实也不能怪沈馨会感到好奇,毕竟,花崇可是“自己”思慕之人。如今几日不见,难免相思成狂,不是?现下等了甚久,便只能忍着羞涩,轻声询问道:“花姨,怎不见崇哥哥?”
本是笑容熠熠的花夫人,当下变脸面显怒容,恨铁不成钢道:“那混小子,被遣送到桃李书院了。”
“这是为何,崇儿在北院不是成绩颇为拔尖么,好端端的怎么就转到桃李书院了呢?”商娴疑惑道。花崇虽调皮,课业还是很好的,在北院也算是拔尖的孩子,就连书院的夫子都夸赞,花崇天分极高,是个可造之材。
“哎!提起这事,便是一肚子的气。这混小子,打了书院的同窗。人家家长都带着孩子找上门来了,还不知悔改。”花夫人不禁咬牙叹道。这番话着实令商娴惊讶万分,但心里却是坚信,花崇虽调皮,本性却是善良,绝不会做出这般事来,就算是做了,定是有什么苦衷,故而接着问道:“崇儿可说是为何?定是有他的苦衷。”
“那混小子,一句话都没说。就只是嚷着,他要到桃李书院去。”花夫人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但见商娴也面漏愁容,便轻拍商娴的手,欢笑道:“其实这样也好,就当是个契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北院的夫子也建议,崇儿到孙夫子那里去念书。”
见花夫人亦如往常一般,笑容满面,自然开心道:“你能这般想就好,崇儿本就是跟好苗子,在孙夫子那里学习些时日,定能有所成就。”花夫人无力的拜拜手,笑叹道:“我也不指望,那混小子,以后能怎样。就希望皮猴子,能在孙夫子那里,磨磨性子。这孩子太毛躁。”
沈馨拉了拉商娴的袖子,轻声问道:“娘亲,怎么哥哥回来,都没提到这件事呢?”
商娴闻声转脸,见沈馨的嘴角,沾了些点心的渣,温柔一笑,将点心屑轻擦掉之后,解释道:“你崇哥哥虽是在桃李书院读书,现下却不是孙夫子的学生,当积累了一定的知识后,方可拜师于孙夫子名下。”
听了这话,沈馨便以知晓,说到底,这位孙夫子,便是古时候的特级教师。沈馨对那位孙夫子深感兴趣,故而问道:“娘亲,这孙夫子是何人,这般厉害。”
两位夫人默契的相视一下,孙夫子的那段过往,常被人提及,用来教育那些,不用心读书且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调皮孩子。商娴并不是在这里长大的,自然对少时的孙夫子情况并不熟悉,是而并不说话,只等着号称“小喇叭”的花夫人来解答这个问题。
花夫人将食碟推向沈馨,示意沈馨多用些点心。
只是沈馨满心都扑在,这难得一闻的往事辛秘上。也就随便抓了两把,塞在嘴里,将两边腮帮撑得圆鼓鼓,继而用亮晶着眼瞅着花夫人。
花夫人一手托腮,无限回忆道:“孙夫子当年,可谓是少年才俊,正值风流倜傥的年纪。不知多少家的女儿将芳心暗许,望与孙夫子喜结良缘。”说道此处,许是想到当年,孙夫子濯清涟而不妖的君子模样,花夫人竟有些羞赧。
商娴见花夫人说着说着竟满脸羞红,扑哧一声便笑了,抬手捂住了沈馨的耳朵,笑骂花夫人:“你这老不休,好好的说话,怎么脸还红了。”
难得见平日里热情的花夫人,现下这般模样,惹得商娴连连调侃。哄的花夫人的脸颊烧红,却也不扭捏做作,爽朗一笑,嘴上也打趣道:“你这疯丫头,竟敢调笑姐姐,找打。”
抬手作势要打,商娴见了,侧身微避,嘴上求饶道:“错了错了,姐姐接着说吧。”
两位夫人笑闹一团,沈馨却是茫然的不知所云。用力的挣了挣身子,却未能将娘亲的手挣下来,沈馨有些急了。只得伸手将娘亲的手,从耳上拽下来。
只是两位夫人已是端正坐好,哪还有刚才那般模样。本就像猫爪挠心般的好奇着,适才观两位夫人笑得模样,定是说了些荤段子,才会笑得如此……春风荡漾。
沈馨不禁扼腕,暗狠与未知的八卦失之交臂。
花夫人笑嗔了眼商娴,摆正身子,看沈馨气呼呼的鼓着腮帮子,眉峰微蹙,一副错失所爱的委屈模样。
经不住的笑出声,戳了下沈馨鼓起的脸颊,见沈馨亮晶着眼看向自己,便接着方才的说道:“当年不恰巧,正逢灾害年间,很多人因此丧了命。就连孙夫子的父母也不能幸免,而孙家在这一带,举目无亲。故而生活的担子,便全压在孙夫子一人肩上,孙夫子又是好强的人,不愿入府为奴,只得做些帮工。只是这文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没多久便支持不住了。好在当时的沈老爷子,慷慨相助,解了夫子的燃眉之急。”
“爷爷?”沈馨有些惊异。从未听人提起过沈老爷,沈馨虽也知道,沈博冽定不是从这石缝中蹦出来的,只是从未曾听家人提起,现下猛然听到,有些惊愕。
“是呀,当年沈家酒肆在沈老爷手中,做的本就兴旺,而沈老爷的善心肠也是远近有名。”花夫人笑得为沈馨解惑道。
“所以,馨儿可是有个好爷爷呢。”商娴抚着沈馨的发,这般说道,并暖暖一笑。沈馨双手捧着温热的茶杯,也跟着缓缓点头。
这头点的却不是敷衍。沈馨虽未有机会,一睹沈老爷子的风姿,但俗话说的好,上梁不正下梁歪。端看沈博冽的为人品性,便知老爷子虽为商者,为人却也正直。
花夫人见气氛有些低落,便转了话题,说起了当年的另一位话题人物——王家小姐,立即引起了沈家母女的兴致。花夫人勾起嘴角,将往事徐徐到来。
若说当年,孙春霖是名誉乡间的天才少年,清俊公子。当下素来民风开放朴实,故而如此优质少年,引得闺中待嫁的女子皆是暗许芳心。那时,能与其齐名的当属王家小姐。王家小姐虽为女子,但巾帼不让须眉,无论是文采,还是商才,皆是出众,加之相貌本就是极美,是而美名远播。
王家小姐,祖上本是胡商,来到中原之后,便在长安安家立户,改胡姓为中原姓氏,冠以“王”姓。虽是胡商,却精通中原文字和礼仪,且为人圆滑热忱,并无丝毫异邦的做派。不仅与乡间百姓,相处融洽,就连与官府也是关系密切。
一开始经营西域产品,其中昂贵精美的毛皮,颇得上层贵族的喜爱。王家先祖,便以此为媒介,展开了与官府贵族之间的关系往来。与官府打交道,虽是舍了不少价值昂贵的货品,生意却是越做越好。规模也逐渐扩展,可谓是风光无限。
然而代代相传,必定免不了环境的影响,传到王老爷这代时,已是彻底的被同化,做起了中原生意,经营着米庄。王老爷,也有些能耐,将米庄做的是有声有色,虽不是黄庄,生意却也兴隆。
在长安南区,王家米庄,算是数的上的大家。而王家小姐的美名,众人也是耳熟能详,加之其身后资产雄厚的家世。因此王家小姐一到适婚年龄,上门提亲的公子哥,多的险些将王家门槛踏平。
虽谈不上恃才傲物,但王家小姐也是傲气的女子,那些上门提亲的,不是纨绔子弟,便是酒囊饭袋。便是有一两个,能令人抬眼一看,但比之孙春霖却是逊色许多。乡里人皆以为,这美艳芙蓉怕只有,那君子莲花般的人能与之相配。
但那时孙春霖正值春考时期,便也未见孙春霖登王家的大门,乡里人皆叹这才子佳人错失良缘。谁知这王家小姐,竟以身体抱恙为由,拒绝了所有的提亲,令人大跌眼镜。
未过多久,孙春霖便高中,虽在朝廷中任职,却是小官。然回乡之时,便到王家提亲,而王家老爷虽瞧不上孙春霖的家世,但观其颇有文采,加之女儿又中意与他,是以无可奈何,只能妥协。但那时王家小姐确实身体抱恙,便将婚期延迟,一旦王家小姐身体复原,便举行婚礼。
孙春霖,有文采,心思活跃,不久便得贵人赏识,一路提携。然官场得意,情场却不尽如人意。不知为何,竟传出孙春霖搭上了薛家,即将成为薛家乘龙快婿之说。更令人不解的是,与此同时,王老爷竟也悔婚,将王家小姐许配给刘士龙庶出之子。
一时间,大家纷纷猜测,却无人知晓其中原委。便是如今再次提起,这段往事,仍令人不胜唏嘘。
花夫人言此,叹一声世事无常,端起茶杯,竟一口将杯中茶饮尽。茶已放了些时候,一杯热腾腾的茶,早已凉透。花夫人灌得有些猛,又被凉茶激到,现下抚着胸口,舒缓了口气。
商娴虽与孙夫子算是熟识,也曾惋惜夫子年纪轻轻夫人便去了,也未见夫子续弦,更是感动于,夫子对于夫人的深情。但对于这段往事,却是不曾知晓,现下听闻如此,一时间竟是无法接受。
花夫人见商娴眉心隆起,怕是听了这往事之后,心里不太舒服。花夫人伸手,轻怕商娴的手,安慰道:“别太伤神,这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虽是不如意,但也无可奈何,不是?”
闻言,商娴牵强一笑,声音涩然道:“我晓得。”虽与己无关,同为女人却不免心生恻隐之心,一时间情绪低落,有些伤感。
对这生活在男权社会的男人来说,功成名就,高官厚禄,自是比之爱情,要重些的。便是放在现代,这样的事也是屡见不鲜的。
有何可叹,不过是瞎了眼,将狗当成了人,付出了感情罢了。被一块破石头,绊倒了又如何,唯有站起来,拍拍屁股,擦亮眼,继续向前走。人生哪有时间,哭泣,悔恨,等待。
理智上虽是这般认为,但见娘亲眉头微蹙,面露愁容,神情悲伤。沈馨,还是不免愤怒。女人往往将承诺看的太重,为悦己者容,为念己者忍,亦为承诺而留守等待。到最后,换来的不过是,容颜改,鬓斑白,空叹息。
看着这一个个令人恸哭的例子,对于爱情,沈馨怀疑观望,敬而远之。不轻易付出,便不会求回报,亦能保持平常心。
商娴疑惑道:“只是未曾想,孙夫子竟会如此作为?”怕是因为,这背信弃义之事,竟是平日里敬重之人所为,令商娴更是难以接受。
“这些都是大家道听途说,不能当真。”花夫人,笑答道。“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只有他们两人明白。”
时间一晃天色渐暗,眼瞅着各家男人也到了回家的时候了,沈家母女,也就起身告辞。花夫人捡了几样,沈馨爱吃的点心,包起来塞在沈馨怀里,顺手还抓了把沈馨胖嘟嘟的脸,将沈家母女送到门口。
愉悦的拍拍商娴的肩,语气轻快的对商娴道:“好啦,别难过了。你家当家的见了,还以为你在我家受了什么委屈呢。要是找上门来,我家老头可招架不住,哈哈。”语音刚落,花夫人便爽朗的大笑。
商娴,笑嗔了花夫人一眼,经这一番笑闹,心情却是舒爽不少。拉着沈馨的小手,笑着跟花夫人告别,转身便回到自家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