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太太出了家门,在江阴街北边的第二个公共厕所解了一次大手。拢共也就十来分钟时间,就有三个人问她和家里人喝了板蓝根冲剂没有,两个人问她喝没喝金银花茶,一个人问她家里准备了多少只十二层以上的正品口罩。丁老太太回答说全家人都喝了,一天喝两次,口罩准备了一百只,因为家里人口多。实际上呢?家里人一包板蓝根也没喝,一杯金银花茶也没喝。老大媳妇图便宜,三十块钱买了十只口罩,戴到嘴上,闻到的却是腥臭味。撕开一看,把老太太的鼻子都气歪了。厚厚的口罩,两边只有四层完整的纱布,中间塞的全是一些纱布条,纱布条上还沾着血迹。一大早,丁老太太就逼着大儿媳妇退货去了。
从公共厕所里出来,丁老太太没回家,带着一肚子火气去找三儿子三儿媳妇算账。挣钱固然重要,可老娘的命、哥嫂、侄女、姐、妹、姐夫、外甥的命就不重要了?电话催了一两回,娘那个脚,硬是不肯把板蓝根送回来几包!钱这东西,有时候真他娘的不是个玩艺儿。
丁老太太拐出江阴街的时候,刘彩云躲在东阳街泰昌药店已经把这两天收到的钱点清楚了,一共有二十万三千七百五十元。刘彩云把这些钱用报纸包好,塞到了一只破编织袋里,抱住亲几口,扔到柜台里,禁不住地大笑几声。荷花池那边的存货,还能卖个十几万,这不是真发大财了?
刚从里面把铝合金卷帘门打开,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少妇从不同方向蹿过来,异口同声问道:“有板蓝根吗?价钱好商量。”
刘彩云看看两个戴着口罩的男女,没有马上回答。板蓝根冲剂倒是留了六大包,准备家里人自己喝的。这两天生意太好,竟没找出空把药送回家。
中年男子急了:“到底有没有?你说没有,我好到别处找呀。”
刘彩云心里想:荷花池还留了不少,准备涨价时抛出去,如果他们出的价钱合适,这几包也不是不能卖,家里人想喝,可以从荷花池拿。何况,卖药的人都知道板蓝根冲剂实在没有什么防“非典”功能。
少妇也急了:“你倒是说话呀!急死人了。”
刘彩云决心已定,说:“有是有几包,可我是给亲戚朋友留的。这救命的东西……你们可能也知道,昨天下午,咱平阳……”
少妇央求说:“大姐,求你匀给我几包吧,三、五包你总是能匀出来吧?一百块钱一包,你看怎么样?”
中年男子说:“我出一百二。我知道昨天下午一包都卖到一百了。”
少妇白了中年男子一眼,掏出一叠百元大钞,朝柜台上一拍:“我出一百五。”
中年男子掏出一叠百元大钞:“我出一百八。”
少妇说:“两百。”
中年男子咬着牙瞪着眼说:“两百五。”
刘彩云惊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忙说:“你们别争了。我也不敢卖出天价。这样吧,一大包我收一百八,我只能匀出来六包,你们一个人三包怎么样?我们也是人,也得喝,是吧?”
两个人交了钱拿了药走了。
刘彩云站在门口卖着闲眼想着:乖乖,荷花池的几十箱货,要是都能卖出这个价钱,那才叫发了大财。正想着,看见丁国昌手里抓个破编织袋,旋风一样从一辆出租车里卷了出来。
刘彩云问:“你咋回来了?”
丁国昌说:十万块钱,卖了。
刘彩云惊叫一声:“十万块你都敢卖呀?你知道我刚才一包卖了多少?一百八!你算算你少卖了多少钱?这才刚刚……你呀!”
丁国昌说:“你懂什么?昨晚王市长一讲话,荷花池的板蓝根价钱,今天掉下来一大块。你这个买主昨晚肯定没有看电视。”
刘彩云疑惑地问:“昨晚你不是说王市长在说谎吗?”
丁国昌得意地说:“这几百万人口的城市,有几个人知道王市长昨晚没对外国人说实话?我早就对你说了,在中国,只有早知道内部消息才能赚大钱。”
刘彩云狐疑地看着丈夫:“你别蒙我了。贱卖了就是贱卖了,你还不承认?你说市长没说实话,那就是说平阳已经有很多‘非典’病人了。病人有这么多,那板蓝根还不涨成天价了?”
丁国昌发出一声冷笑:“看我这个老婆有多精能!你以为这板蓝根真的能防‘非典’?”
刘彩云固执地说:“能不能防我不管,我只管能赚钱!你就是一个常有理。沉不住气的毛病你又犯了。快点儿,把钱拿给我,我去存银行。”
丁国昌坐下来,说:“你急什么!我告诉你,新的防‘非典’的药方已经开出来了。开这药方的,是北京一个中医教授,学部委员,现在叫院士了。这老教授在北京有神医华佗的外号,经常出入中南海给中央领导把脉看病。”
刘彩云撇撇嘴:“你吹吧,你吹吧!进出中南海的神医开出药方,你咋知道的?他昨晚呀还是今早打电话给你汇报了?”
丁国昌笑笑:“我说你这个鸟女人总是自以为是。告诉你吧,这药方是美玲早上告诉我的。美玲的同学在北京有多少个能通天的人物?美玲还说这两天这个方子可能要公开见报。你想想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们又能赚大钱了。”
“赚了大钱也不能忘了你们的老娘吧?”丁老太太黑丧着脸进了药店,把手伸出去,“你们只顾赚大钱,顾不上老娘的死活,也顾不上老娘的面子,我只好来拿你们给家里人留的板蓝根。”
丁国昌嘿嘿笑着:“妈,你看,我这几天忙得四脚朝天,顿顿泡方便面吃,胡子都没顾得上刮,真的没时间回家……”
丁老太太用手掌拍了一下柜台:“你甭给我东扯葫芦西扯瓢!左邻右舍,哪一家没喝过板蓝根,哪一家没喝过金银花了?对门老崔家,闺女在美国,一个儿子在北京,一个儿子在上海,老两口昨天都吃上了板蓝根,今早又喝上了金银花。告诉你们,人家吃喝这根呀花的,还是从北京和上海寄来的。说起来,我的能干的小儿子还开着药房!真丢人呢!我七十岁的人了,觍着老脸给人说谎,说咱家一天要喝两回!真丢死人了!”
丁国昌忙陪着笑脸说:“妈,你别生气。这板蓝根真的留着呢。彩云,快把药给妈呀。妈,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看见儿媳妇一脸愧色,站在一旁不动,老太太神色大变,鹰一样的眼睛朝儿子、儿媳一抡:“我养了一个好儿子!我儿子娶了一个好媳妇!你们变个把戏给我变一包!是不是要哄我说你们的板蓝根呀金银花才种到地里?还得等个仨月半年才能喝到呀?真是白眼狼啊!”
刘彩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妈,都怪我,刚才有人死缠烂磨,说拿这药回去救命,国昌说他已经得到了神医开的好方子,又说这板蓝根其实不防‘非典’……我就把板蓝根卖了,想去照方抓药给家里送回去……”
丁老太太伤心地说:“你们就编吧。好在我还有别的儿,别的女……”转身要走。
丁国昌赶紧给老太太跪下:“妈,我手里真有神医开的方子,你要不信,你问问美玲,这方子还是美玲早上告诉我的。她让我们不要吃板蓝根,要喝这种中药。”
“总算还有个孝顺的。”丁老太太斜了一眼儿子,“你们俩听着。今儿晚上之前,你们要是让老娘喝上了这神医开的药,不,还要让街坊邻居也喝上神医开的药,你们算是替老娘找回了一张脸,这以后呢,你们叫个妈,我兴许还能应一声。要是挨到明早,我还没闻到这神药放的屁味儿,这今后我就只有一个儿子了。”抬脚头也不回出了泰昌药店。
丁国昌从地上爬起来,坐在一把椅子上擦着汗:“你也是的,两、三站地,你也不记着跑一趟,把药送回去。不送也罢,可你也不该为那点小钱,把留给家里用的药给卖了。这回可把妈的心给伤透了。”
“说这些顶屁用。”刘彩云长出一口气,“把你的方子拿出来吧。要是没这个方子,咱花一千元买一包,也要买几包板蓝根冲剂给妈拿回去。”“你拿出纸和笔,记下来。”丁国昌从口袋里掏出钱夹子,小心地从里面拿出一张纸。
刘彩云说:“你给我不就得了。”
“叫你记,你就记。”丁国昌沉着脸,“我带着它才能赚下一笔。你记吧。苍术12g,白术12g,黄芪15g,防风10g,藿香12g,沙参15g,银花20g,贯众12g。水煎服,一日两次,连续服用三至五天。没有药引子。这药目前都不很贵,每样买个两三斤,拿回去让妈送人。不给妈找回个大面子,以后有我们好受的。记着,别在一个地方买。如今,这方子可是钱呀!”
“用不着你提醒!”刘彩云白了丁国昌一眼,“先得到消息能赚大钱,我懂了!你是不是准备带着这些钱,去一趟河南西峡买这方子上的药?”
丁国昌搂住妻子亲一口:“真聪明。车我都雇好了,四辆五十铃,下午出发。你不会反对吧?这种机会,百年不遇。”
刘彩云看看表:“谁不想当百万富翁?你现在有没有心做那事儿?我过几天就倒霉了,你回来也是干着急。我也有点想……死样!完事了,你带车去河南西峡买中药,我去给妈买药。看啥看?我凉点开水擦擦,你快把门关上……”
丁国昌一蹦三尺高,硬生生把铝合金门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