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钰很容易寻到白药,说来有些出乎意料。
本来以为要费好大一番周折,阿钰前脚刚刚放出消息去要寻的人长什么模样,后脚便有家仆向他禀报,说东街出城边边一二里的小村子头有这么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少主要寻的人。阿钰连夜赶到小村子,果真就是那个只有过两面之缘的人。篱笆小院子头,路灯昏暗,很辨不清物什,一个修长的身影背着光,正收拾着簸箕里面的东西。
这寻得有些容易。
抬手在木栅上扣了扣,里面的人向这边看来,却是没有起身。栅上的锁没有上,阿钰径自解了栅锁,向里面走去。
白药看清来人,既不惊讶也不疑惑,面无表情。
“白大夫,深夜叨扰,实非得以,还望莫要见怪。”
白药恍若未闻,直直盯着阿钰看,有些愣神,又像是在想什么。确是想起了些事情,勾起一些回忆。他刚刚进来的身影,和他自己有些像,难怪会觉得眼熟,是了,怎会不熟。
白药望了他,点头,示意他坐。阿钰在他对面的一个木凳子上坐下来,借着昏昏的灯光,这才看清楚他簸箕里面的东西是茶叶,想是白天拿出来晒的,这个天,太阳大,晒什么都是合适的。阿钰一番客套,白药都静悄悄的,当他透明人一样。再怎么视而不见,今夜来此的目的,却是不能不说的。待阿钰欲再此开口的时候,白药却是先起了身。阿钰正待疑惑,的说白药已经从屋内取出两个粗茶碗,一壶滚开的水。顺手从簸箕里面拾起一辍茶叶放进碗里,粗粗洗了头道,再添上二次水,茶叶在碗底打漩漂浮上来,滚着圈儿,夜色有些暗了,光线不十分好,这个角度看过去,茶水也不是翠色的,有些黄。
几碗茶水下肚,阿钰没喝出滋味来,也无心吃茶,心中念念都是井井的病。来这的肯定都是看病的,深更半夜造访而来,便更是有急不得的事情了,白药不可能想不到。只是,他那般淡然旁若无人,阿钰心头有些拿不准。
茶水添了又添,阿钰心头越来越灼。
“白大夫”阿钰开口。白药将茶碗放木凳上,力气有些重,发出的声音有点大,倒像是不高兴那般。
白药抬眼望对面的人,眼神,阿钰似曾相识。
白药望了他有一会儿,像是望不认识的人。分明是在望他,又像透过他望其他的东西,眼神些些复杂,又有些……憎意。阿钰不太确定。
路灯处蛾虫成群,围着昏黄乱窜,白日里烈日余温尚在,有些躁人。阿钰坐立难安,一颗心像在油上翻煎。白药将两只粗碗里的茶渣并在一起,反手倒在一边地头,碗叠了碗,提了水壶,又进屋里去了,十分利落,还是一言不发。
阿钰在门口等了一时,不见他再出来,心想再不能拖下去,无论是何办法,今日,定要将他请去的。刚站起身,只见白药从屋里出来了。穿的不是刚才那件衣裳,肩上跨了一个药箱,背对着阿钰,正在锁门。
“走吧”锁上木门,白药开口对他说了第一句话,语气不冷不淡,没有味道。阿钰明了,原来,他从始至终都是明白人。是了,他是大夫,来找他的不是朋友,便是为病的。他们算不上朋友,自然是为看病。他其实并不若旁人说的那样无情,阿钰觉着。
连夜又赶回慕容府,已经是亥时。慕容家的家仆大都歇下了,除了几个轮流照看井井的人守着,一步也不敢大意。
白药踏进慕容府。阿钰在前面领着他,脚步匆匆,径直朝后院子去,熟门熟路,捡最近的路走。白药跟在后面,脚步稍慢些,偶打量四周。现下天黑,虽有路灯,其实并看不大清景物。他心里却是生出憎嫌来,竟觉一物一物都碍眼,憎意浓烈,有增无减。
是的,他是该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