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个时候,在挖掘中国深层文化的旗帜下,很有一批书籍和文章狠狠地罗列并剖析了中国文化中所谓的“负面”部分。这其中,似乎就以“窝里斗”为最典型且最容易形成印象。在此前后,适逢河南某地有一家工厂的党委书记和厂长上演一出书记开除厂长党籍,厂长解除书记公职的闹剧,这一来,文化积淀的论证与现实批判的例证便有了结合,国人好斗与人际关系中的冷漠、嫉妒、互掐等,便被描绘成典型的无奈现状……
应该说种种描述造成的反响或反应是显见的,此后不少地方和不少部门,一度流行第一把交椅和第二把交椅同时由一个屁股来坐镇,那是出于避免“内耗”而走出来的一着被动之棋。
这里并不是要去做什么追溯或探究,但人际关系的现状你是躲不开的,时至今日,慨叹人际关系恶劣和指责人际关系冷漠的声音从未间断;从扭变的人际关系中演绎出来的故事也有着数不胜数的续篇;因不堪于人际冲突的煎熬而红尘出世去追求所谓的六根清净者,一度成为人们效仿的时尚。
好吧,为了耳根清净,你关上门户,躲进书斋,以为这就远离了令人烦恼的无形狼烟。
翻读一本书吧,那小说,情节风风火火,全基于种种人际纠缠虚构而成;报告文学,更是在人际冲突的经纬中编织结章;诗,应该是心灵流动的乐章了吧?但屈原身边的奸佞,李白周遭的谗毁,苏轼乌台诗案时的人际窘境,谁能读出些许轻松?至于史书,一触摸到的多卷本《史记》,你难道还能心平气静?这部“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可是太史公被阉割尊严后,在周围幸灾乐祸的讥讽中一字一泪凝砌而成……
叹了口气打开工具书,你更惊异,在那山般堆砌的典籍中,描写人际冲突的成语居然是一抓一大把:文人相轻、唯我独尊、恃才傲物、钩心心斗角、嫉贤妒能、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同根相煎、人言可畏、隔墙有耳、授人以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人前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大部分成语的本义,我敢说人们已经所知不多,但其引申义却为人们熟记并活用。此刻,它们正在互相纠缠着,多层面、多视角地释述着人际关系的观念基点、微妙心态、冲突情势以及由此带出来的种种恐惧心理和防范措施。
虽然两千多年前蔺相如先生不屑与廉颇发生冲突而换来“将相和”的千古佳话,使人际冲突的强度和烈度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扼制;虽然中国的李白、杜甫日月交辉,德国的歌德、席勒共掀狂澜,英国的拜伦、雪莱情同手足等特别个例使“文人相轻”这一古训在一定程度上不再成为普遍真理。但应该看到,这些个例要想对偌大世界进行颠覆性的概括,当然显得势单力薄,力不从心。
在历史通向未来的甬道中,拥挤着的人们好像个个都喜欢做人际冲突的描述者,尤其当自己身处冲突一方时,其描述便自然地带上感情色彩,于是乎自己总被描述成受害者,或者成了可恶的人际冲突的殉道者。冲突中号称智慧动物的人,其起码的自省和自我诘问总是那么被忽略,更遑论置身设地为他人所据的位置去做合理的将心比心了。
自私,这一人类与生俱来的原始缺点,在人际冲突中显出了它沉重的分量和冥顽的属性。看看周围,我们的人际冲突,其起因有时居然十分莫名其妙;其过程有时居然缺乏逻辑的激烈;其结果本来完全可以预料,而现实中却往往因缺乏理智而导致结局失控。
能否在无谓的冲突中多一些客观的察省,多一些对自己的盘问,少一些情绪的先导介入,少一些对他方的偏见和苛求?
—问你,问我,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