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躺在一张门板上,身下和身上都铺了很多层被子,那方门板被四个年壮的小伙子扛在肩上,健步而来。门板旁边跟着沈父和沈母和一群凑热闹的年轻人。
这一路走来,倒像是逢年过节一样,乡亲们不断的问这是要将沈青抬往何处,小沈青是不是有救了。沈父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只得坦诚说有人介绍了一位道长,有些不寻常的手段,那人信誓旦旦说这位道长至少有八分的把握救回青儿。
乡亲们听说有八分的把握纷纷道喜,但沈父的心情并没有好转,沈青的情况只有自家清楚,不是那么容易治好的。
一些人穿过田间地头,绕过十几株梧桐巨树,上到高岗,走过乱葬岗旁的小路,再向远处绕过一条河流,从一条满是杂草覆盖的小路上进山。
那个道士便住在这天青山里面,离天青镇有好几十里。
抬着沈青的小伙们虽然体魄都颇为的强健,也多行山路,但是这条路崎岖不堪,且无明显路径,途中又多有巨石巨树拦路,边开路边走,再加之抬着一个人,需要做到四平八稳,这一番行来,已是疲累不堪。
如此行了将近三个对时,已然是午夜时分,前面终于传来微弱的灯光,众人脚下加把劲,来得近前,才发现是一座破败的古庙。
沈父将手中火把在庙宇前一举,庙门上斜挂的一方破败的牌匾上歪歪扭扭的四个苍劲古字仿佛袭面而来。沈父情不自禁的后退一大步,定睛再一次望去。
“澜沧古庙”四个大字有如铁石,格外的黝黑,凸起在那方牌匾上。沈父只觉得这几字颇为不凡,极有气势,就这数息的时间,自己竟然差点被逼得晕眩。沈父慌忙移开目光,只见到沈母和几个年轻小伙子疑惑的看着自己。
沈母轻轻的问道:“怎们了?”
沈父拍了拍她的肩头道:“没什么。”转过头对着几个小伙子接着说道,“那人说的地方就是这里了,我们进去吧!”
此时庙外突然刮起了一阵怪风,不远的黑暗中沙沙做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一众人只感觉一股阴风吹来,带起漫天的草屑和尘土,从背后袭来,庙宇破败的门房在这一股风中“吱吱”而响,而原本明亮的火把在这一阵风中也是忽明忽灭。
“沈叔,快进去吧,这里怪渗人的。”一个年轻人向四周看看,害怕的说道。
“恩,进去!”
沈父大步向前,其余众人鱼贯而入。
庙宇早已经残破不堪,地面铺满了厚厚的灰尘和一些残破的瓦砾,而随着风声呼啸,屋面上不时有大篷的灰尘和屋瓦铺头盖脸而下。
“澜沧古庙”名字颇为大气,但是这庙宇却实在是小气了一些,整个庙宇竟然就只有那么一间大殿。大门的正对面是一个巨大的佛龛,佛龛上一灯如豆,刚才众人在远处看见的灯光就是这油灯发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之前那阵风好是剧烈,风灌进佛堂,这么小的灯光为什么没有熄灭。
佛龛上除了灯光,竟然还睡着一个蜷缩的小孩子,小孩子侧身向外,污垢而篷张的乱发遮住了面目垂在了佛龛上。想是小孩子在睡梦中听见了庙中突然传来的脚步声,在佛龛上身子动了两动,便翻向了里面。
众人这时候又走得近了些,佛龛后面的情形已然是一目了然。佛龛上供奉的佛像竟然是他们见所未见。巨大的佛像个个竟然都是残肢断腿,没有一个完整的,这些佛像面向极为的凶恶,无一不是呲牙咧嘴,而中间那对着佛龛的佛像更是张开血盆大口,脑袋低垂,似乎只要一弯腰的距离就要将佛龛上的小孩子吞进腹中。众人看得直冒寒气,这是哪一门子的佛,是吃人的阎王还差不多。
沈父只觉得此处有一种说不出的压力,心脏快速的跳动,似乎要脱腔而出。庙堂一目了然,自然是没有他们要找的那道士,沈父不敢打扰那小孩子,吩咐众人在庙堂一角处坐下,沈青被放了下来,又沈母照顾。
这儿似乎透着一股强烈的不祥味道,众人哪敢睡觉,一双双眼睛一直在庙堂上扫来扫去。到最后一个年轻人指着佛龛后面的佛像,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们。。。。。看。。。。那佛像。”
一个年轻人说道:“那佛像有什么好看的,指不定供着的是什么恶神,别对他们不敬,否者说不定那天回降下灾难来。”
之前那年青人结巴道:“不是。。。。。。你们。。。。。看。。。。。那。。。。。颜色。”
颜色?佛像不都是金色的吗?难道还有什么其余的颜色?众人仔细的看去,这一下全都下了一条。
原来那颜色哪里是金色,竟然完完全全的是黑色,漆黑一片,黑得锃亮,似乎比黑夜都要黑了几分。那佛像黑得透亮,又有之前火把的反光,众人只觉得佛像亮堂一片,哪里会想到佛像竟然会不是金色,此时见到黑色佛像,没有一个不是心惊胆战。
佛皆是慈悲为怀,普渡世人,金色代表了世人对佛的虔诚,也代表了菩萨的尊贵,立于众生之上。而黑色代表了黑暗和杀戮,世间任何造佛像的人都不可能将佛像弄成黑色。慈悲和杀戮本来就是两个极端,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统一在一起。
所有人心中都害怕,为什么这儿会出现黑色佛像?是什么人要造这黑色佛像?疑惑,疑虑,担忧,各种负面情绪在众人心中纠结,这一夜没有人能睡着,除了那个不知为什么躺在佛龛上早已经睡着的少年人。
天方破晓,庙门“吱呀”而开,一个蓬头垢面的老道士歪歪扭扭的走了进来。
“我自有酒今朝醉,不欲仓皇渡浮生。好酒啊好酒!”一只酒葫芦高举过头,酒水顺着葫芦口而下,直直的落进嘴里。“咕嘟,咕嘟”数声早已经喝进了喉里,想那酒极为的劲道,道士不由的再赞了一声,抹了把嘴唇,才将酒葫芦收起。
道士眼睛微斜,只见沈父和一帮年轻人都往向了这边。沈父料想面前之人必然就是自己所求之人,有心套一下近乎,又兼之刚才那阵酒香非比寻常,自己偌大年纪竟然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么香的酒,一时勾上了馋虫,忍不住学着那些学究向老道士打了一个诺道:“道长,可否借我吃上一口你那酒?”话音刚落,沈父只觉孟浪,心中后悔不迭。
老道士似乎并没有什么怪罪,看着沈父,说道:“你想吃我这酒?”
沈父本觉得自己行为太过于轻浮,哪有刚见面就讨酒喝的,再兼之面前之人肯定便是能救自己孩子的老道士,一时更觉得后悔。这时听老道士发问,忙答道:“是我唐突了,我。。。。。”
老道士道:“那就是不吃!”老道士打断沈父的话,头也不回大步向佛龛走去。
“小疯子,酒来了,还不起来喝上两口。”话音方落,手上的酒壶已然飞了出去。原本似乎睡得正香的小孩突然翻身坐起,两手一握,眯着眼睛将酒壶接到了手里,仰头便喝,如此牛饮了数口,脑袋一歪,身体一倾,便又躺了下去。那只酒壶随手而落,眼看便要砸翻在佛龛上,一大壶美酒便要给浪费了。
“败家子!”老道士吼道,手上白光闪过,酒壶已然回到了手上。似乎那酒颇为的珍贵,再也舍不得喝上两口,酒壶被他撇在了腰上。
“道长!”沈云战战兢兢的走上前来。
“有什么事,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这老道士说话竟然十分的豪迈,污言秽语脱口而出。
沈云道:“是这样的。”
老道士翻了个白眼,拔腿就走。
沈云伸手欲扯老道士的衣角,只是不知怎么的,明明在眼前的道士却到了一丈之外。
“道长,救救我的孩子。”沈云一抓没有抓住,双膝一软,已然跪了下去,沈母见丈夫跪下哀求,慌忙也跪下,双目垂泪。
“你儿子怎么了?”老道士远远站着,一只手猥琐的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说不出的萎缩。
沈父以为这老道士有心要答应救自己的孩子,忙不迭的说出事情原委和沈青的症状,其中还隐晦的提到自己儿子身上可能中了些不干净的东西。
“胡说八道,什么不干净的,你们看不见吗,他身上寒气弥漫,明显是中了什么阴寒的修炼功法。”老道士道。
这些日来沈母日以继夜的照料沈青,虽然知道沈青极度寒冷,受尽折磨,但哪里看见他身上有什么寒气弥漫,不由说道:“仙师慧眼,我等凡人哪里能看得见什么寒气。望仙师垂怜,救救我家娃儿吧。”
沈母想来既然仙师问询,心下多半有心救自己的娃儿。况且他只是远远看一眼就知道自家孩子症状,只要再好好求求他,青娃儿的性命想来也就保住了。
孰料老道士却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不救!”
“道长!”沈父沈母惨然叫道。
“什么仙师,狗屁道长,就知道见死不救。”一个叫何龙的年轻人不岔的说道。这何龙是何虎的哥哥,年龄刚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年纪,颇为的不怕事。
“何虎,闭嘴!”沈父怒喝道。
沈云颇识些字,年轻的时候还到中原走动过,有些见识,平日里在镇上又常于老一辈的长辈们谈论,镇上人对他也颇为的尊敬。兼之天青镇虽为这天青山附近较大的一处镇子,但也不过就百十户人家,而这些人家中又多为沈、何、陈等姓。由于世代居于此处,各姓通婚,这许多年下来,镇上的人家倒几乎都有了些亲戚关系。这上溯几代,按辈分排下来,何龙还得实打实的喊沈云一声舅舅。
何龙虽然看这狗屁道士不顺眼,但也不敢不顾沈云的脸色,只得转过头去和几个年龄相近的同伴说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