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天色晴好,江南之地的气候本就怡人,这般万里无云的天气里,阳光并不热烈,只是早早便镀了金黄在临仙镇的屋前树梢,晚春春色将尽,万物已无冬末初春那般给人绿意的新鲜感,此时的人们更多的在乎新一个季节交替所带来的另一种体验。
春天本就是给人以生机感的季节,然而当自家房前的柳树叶子早已不像刚开始那般嫩黄娇弱,取而代之一片绿意郁郁葱葱,遮得一方荫凉,那么人们此时就会发现时令的转变,春衫应褪,夏日渐长。
“沈大哥,沈大哥……”沈易被一阵敲门声唤醒,“沈大哥,开门开门,我是撒菱啊!”
闻得这一句,沈易终才醒了睡意,翻身起来,扯了挂在床旁的外袍披上便急急去开了门。
果不其然,沈易才将把门打开,撒菱便猴一样蹦了进来,“撒菱,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撒菱在一八仙桌前坐下,月兽从腰上的篓子里直窜到撒菱肩头,稳稳地端坐在上面。
“我今天早饭过了要去东市讨营生去。”撒菱顺手倒了一盏茶送进嘴里。
“讨营生?”沈易一时未反应过来。
“对啊,就是拿些南蛮的小戏法杂耍一番,讨点吃饭钱和路费。”撒菱说的十分轻松,沈易好像听出了一丝不以为然的语调,继而才想起那日遇到撒菱之时,她便就是在客栈门口演戏法。
“今天去东市演?”
“对啊,听说那里人多!定要好好赚一回子去!”撒菱答得十分快意。
“那待我收拾收拾与你一同去吧!”
二人收拾罢东西,草草吃了早饭,便踏着日晖往东市去了。
沈易已经不止一次来到临仙镇的东市,每每来到这繁闹的市集,看着买卖人家你来我往的砍价、斗嘴,十分闲适,仿佛自己并不是漂泊的浪子,而只是早早来集市上买菜打算回家烧饭的普通人而已。这种感觉也是沈易最想要和最缺失的,尽管从小就不愁吃穿,但是父亲的冷酷和母亲的早逝赋予家里的只有冷漠和无助,就连这种最最普通的情感都是奢求。
“沈大哥!回神啦!我们到了!”撒菱使劲拍了沈易一下,打的他生生回了神。撒菱说罢只将背着的包袱堆放在东市东南一个角落中间,背靠城墙,沈易站在一旁不知该做什么,直呆呆望着撒菱的动作。
“撒菱,你这是?”沈易看着撒菱绕着那块地方用黄色的粉末细细洒了一圈,围出了几丈开外见方的一块空地,又拿出包袱里装着的木盒子、摇铃、短笛等物。
“这就是我吃饭的家伙啊沈大哥!你不用帮我忙,站在那边去。”撒菱指了指城墙角下的一地,“沈大哥,你看好就行了!”
只见她,使劲拍了几下手掌,似是活络活络筋骨,又从怀里掏出铜镜大小的一块小锣,顺手从地上撩过一截木棍便敲起来,她一边敲一边吆喝道:“给位父老乡亲,走过路过不如驻足看过,看小女子变一次戏法也不枉你活个几十年,我的戏法不是打打杀杀,也不是障眼之法骗人,全是真真正在的本事活!大家快来看看吧!……”随着她几声吆喝,四方市集上的人都纷纷靠了过来,有的人甚至认出来这是那日在“悦来客栈”门前演过戏法的女子。
“快看啊!这不是那日引百鸟的女子吗?快来快来看啊!不知她今日又要变啥戏法了!”
“哟?那我真还得看看去,快叫上阿嬷去!”
“阿娘,咱们去看变戏法吧!”
……
待人群聚得差不多了,撒菱便收了那小锣,走到那包裹旁,拿起一只小瓶子,那瓶子一手能握,十分小巧,众人并望不清楚那盒子有何名堂,只见她打开了那瓶盖,又取了竹笛,放在嘴边吹起来。
那乐声不似中原的丝竹之声,也不是常听惯了的《紫竹调》、《春江月》这般,而是不成旋律的甚至有些刺耳的笛声,这使得围着的人群里有些人不住地掩了耳朵,但是笛声飘过时,只见那盒中升腾起一股淡白色的似烟非烟似雾非雾的气来,这气慢慢升腾到半空中,撒菱将那瓶子放在一旁的地上,笛声依旧,烟雾变换翻滚,突然,撒菱笛曲一转,变得宛转悠扬,而那气雾竟随着笛声的变换变得细长如飘带一般慢慢绕了撒菱周身,似乎有生命一般。
此时的人们看见这一幕,先是沉默紧盯,后又咋舌称奇,继而鼓掌不止。
突然,笛声转快,又急又促,似大雨急急泼下,风声满楼。那烟雾瞬间散成无数小块,上下翻滚,在整个场地里乱窜乱飘,人群发出阵阵骚乱。撒菱嘴盼只微微一笑,提气一收笛声,虽不似刚刚那般急促,但也十分欢快,似紫竹调里的那样轻快的调子,人群哪里还顾得品那笛声,早被那烟雾的变换吸引了,而此时的那散成无数小块的气雾互相聚拢,或十余个一团,绕成了小圆周在半空中悬浮着随着笛声的旋律律动着,旋转着。
“娘!叫那姐姐变一只兔兔出来!”人群里一个小孩子喊了这样一声。
撒菱听见,往小孩那边慢慢挪去,蹲到他面前,嘴边笑意越发浓了,只听得她的笛声又一番变换,或急或缓,或舒或展,“哇!娘!你看你看!真的有兔子来了!”顺着那小孩的指尖指去,人群赫然看见那团气雾又重新聚拢,并且慢慢变化成了一只乳白色的兔子,活灵活现,正绕着场地四处奔跑起来!人群此时发出了洪水般的掌声和欢呼,纷纷赞叹这神奇的一切。
随着笛声渐渐变低变慢,那团气雾也慢慢进了那地上的小瓶子,完了撒菱停了笛声,塞好瓶口,才转身朝人群鞠躬:“谢谢各位!”四周掌声四起,一个人往场中扔了铜板,继而人群纷纷效仿,撒菱一面鞠躬告谢,一面取了那小锣拾了那些钱币进去。
待走到沈易面前,沈易也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银子放入那锣中,撒菱望着他俊逸的脸上带着钦佩的表情,一时忘了要说什么,只得匆匆点了点头,便匆匆走向场中去了。
撒菱的杂耍那天一直从白天演到了黄昏,中间几次要收场,都因为人群实在是太热情,不得不连演几场,一日折腾下来,收工时候,她早已累得坐在地上不愿动弹。
“撒菱,我帮你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回客栈吧?天色不早了!”沈易看着坐在地上的撒菱,无奈的说道,“你今日可真是赚了个满堂彩了!回去请我吃酒去!”
“啊呀呀!真真累惨我了!不行不行,休息一下再说,我快累死了,我嗓子都——咳咳!都快冒烟了!”撒菱双手拄在后面,整个人仰坐在地上,一副累得虚脱的样子。
沈易不答话,只帮她收拾了东西,打包好,挎在自己肩上,又走到撒菱身边,伸出一只手,“快走吧,来!我拉你起来!”
“嘿哟!”撒菱扶着那只手,挣扎着站起来,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土,便与沈易一前一后往临仙镇上的那个客栈悠悠走去了。
又是日西沉,又见炊烟起,又只天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