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流最是会挑破人世间的平静和安逸,使得原本循着轨迹缓缓走着的人一下子就被摧毁,然后再给与他新的心境和感受,继而又将其送入另一个现实轮回之中。
沈易慢慢退出撒菱的房门,他没有会自己房间,而是一回头看见窗外绿芜荡漾,闹莺飞蝶,刚到临仙镇上之时这客栈前头的桃树才将冒着新芽,这时候却是绿意浓浓,那闹哄哄在枝头争艳的桃花也都早已零落。他望着屋外这般景象,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举步,拾级而下,出了客栈。
这一转眼沈易来这临仙镇上已经二月有余,原先初春那般委婉羞涩的春意现已被热闹鲜艳的绿意取代了,来时只觉青衫微薄,此时却已经日渐转暖。
沈易没有骑马,只是陪着小匕首在腰间,手中只端着一把扇子,便信步往太液池边走去。
这日的太液湖平静安逸,千里波光潋滟,除了零星游船在湖心游荡,似乎便没有任何人打扰她的静谧。沈易临湖而立,回想当日离家那时,父亲的决绝和那几位姨娘的嘴脸,刺痛着沈易的心,原本没有了母亲的那个家对于沈易来说本就没有任何意义,除了父子之情,那个家对沈易更是早无半点情感可言。许也是这种环境,使得沈易不与其他富庶人家的公子同流,早早便立志要闯荡天下,这个心愿终究在十五岁那日得到了成全,他就这样带着自己的心愿和彻底与家中父亲的决裂,没有从家中拿走一文钱,便转身离开。
不知不觉,沈易还是走到了那个太液湖岸的院子,那个在二十五年前显赫一方的江南望族,谢家大院。
这里还是和沈易刚来时一样,大门还是半掩半开着,那谢家的府匾还是静静躺在地上,那些堆积在匾额上面的灰尘似乎宣告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动荡和那日摧毁了谢家半世富贵的冤屈。
前几次来谢府时都是匆匆路过便直直奔到后苑,而今日,沈易却是带着游览探寻的心境又走入这谢家府邸。
这谢府虽然已经破败了二十五年,谢府上下几十口人早已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旁的人也避嫌不愿踏入此处一步,更何谈修葺了。
大门左边是一道回廊,似是当年供拜会之人休息等候通报之用,沈易见那回廊之上雕花漆刻早已斑驳,触手更是簌簌落下不少尘屑,地上横七竖八地留着些那晚被扔下的木棍扫帚,似乎那晚谢家奴仆们曾在此激烈反抗过,但是结果仍是定局。
沈易举步走过回廊,没有走几步便抬头望见前方的一道石质垂花大门,虽说是大门却无扉,只在上头凿刻着四个大字“循规蹈矩”,沈易抬头审视着这饱满圆润笔触有力的这四个大字,字迹泛黑,微有银光,可以看出是工匠当年用银子细细打磨过,但二十余年的光阴显然已经摧毁了这本来的面貌,本就出身大户的沈易也见此顿觉奢华无比。那石质垂花大门背后顺接着对称的两排阁楼,阁楼上的匾额已经在****中被人胡乱踩在脚下,四围的花木已经胡乱长了一些,野草杂物充斥着原本悉心照管过的盆栽、花坛。
沈易不忍再看,继而举步深入,他边走边看,厢房破败,门庭残坏,直至走到一处四处幽境的小院,小院中种着一棵葡萄藤,那藤蔓如今爬得密密麻麻,遮天蔽日,那晚的****似乎没有打扰到它自顾自的顽强生长,那院子正中的堂屋上方有一牌匾,摇摇欲坠,端详着其中一块,上书着“******”,沈易见状,心中一凌,突觉着此处有什么不一样,便踏入了这屋内。
这屋子摆放着的瓷器花瓶早已破碎在地,桌上的物件也一件不剩了,只有桌角地上散落着泛黄的纸片还静静躺在那里,沈易拾起一张,上面的字迹还在,“美人消瘦桃花肌,春腰玉减一尺围。”闺阁小体,娟秀大方,又有几分刚健之风在其中,沈易不禁动容,只细细折了收入怀中。接着他转进内阁,一眼便见那精致完好的绣架,还有挂在内阁之中的一幅海棠春睡的美人图。看至此处,沈易才大吸一口气,他从怀中掏出那白绢裹着的玉燕团飞的玉簪子,上面的血迹依然鲜红,他双手捂着那簪子,口中喃喃道:“二十五年了,我终是又带你来了你生前日日所在的闺房,你的绣架还在,那日的春睡图颜色也未脱落多少,只是积了灰尘……”沈易边说边四处观望,一面心中还原着二十多年前此处昔日的风采和生命。
越走越深,夕阳已经淌出了鲜红的血色,漫天都被这迟暮的鲜红所泼染。沈易不知觉地又来到那后苑之中,远处焦黑枯死的老梨树似乎无声地在抗拒着什么,后苑里那些原本名贵的花木此时也随着那野草乱花满地疯长,像是想把那日所有在这片地方淋下的鲜血和冤屈无尽地遮蔽遮蔽再遮蔽起来。
沈易不忍再看,一顿足,紧握了手中的玉簪子,转身便跑出了那座无声的空洞哭喊着的谢家旧宅。
沈易到客栈的时候,夜色已经落了下来,回到房间门前,沈易惊诧发现自己房门竟然开了一掌宽,走之前明明已经关好的房门如今怎会开着?沈易心中无限诧异,便缩着身体慢慢靠向房间,想一探究竟。
他刚探头往屋内望去,突然“嘭!”一声,一股灰烟从房内弥漫开来,继而便听见一个女声:“咳咳咳咳!这死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你!”沈易拨开烟雾走进去,才在缭绕烟雾中辨出那紫藕双色衣裙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