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说什么?”刘启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
“陛下,草民的办法是,杀了晁错……”袁盎小心谨慎地又回答了一遍。
这一回刘启是百分百的听清楚了,袁盎的办法是让自己杀了晁错,但这远远超出了刘启的想象。虽然晁错是削藩的始作俑者,换言之就是导致这七国之乱的“元凶”之一,但刘启心中最多也就是对晁错有一些抱怨,却从未动过要杀了他的想法。因此,当刘启听到袁盎要自己杀了晁错时,便马上意识到这是袁盎想借七国之乱的名义间接除掉自己的仇人,于是一股无明业火猛然在刘启的心中燃烧了起来!
“袁盎……”刘启阴沉着脸,压低着嗓音,仿佛要怒吼前奏一样地说道,“你敢不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一颗豆大的汗珠从袁盎的脸颊上缓缓地流了下来,他知道,皇帝是对他的这句话感到愤怒了。自己下一句话如果稍有不慎,恐怕在晁错死之前自己就要被大卸八块!但袁盎已经没有了退路,他先前已经把自己的性命赌在了这一刻。他在来之前已经想到了这个场景,也想好了接下来应该接下去的话,虽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够顺利,但也能让袁盎心中稍稍安定。可没想到,这一刻真的到来之际,竟会是如此的紧张,如此的令人不安!
袁盎使劲咽了口唾沫,带着略微颤抖的嗓音说道:“回陛下的话,草民的办法是,杀了晁错……”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便从刘启那边传来,这是刘启在大拍桌子的声响。紧接着,便听到刘启大喊一声:“来人啊!”
“陛下,草民的话还没说完!”袁盎抢在刘启的话前,大声说道,“草民这样说是有理由的,还请陛下听完草民的理由再做决定不迟!”
这句话稍稍打动了刘启那颗已经躁动的心,他缓缓放下了刚才抬起的那只手,闭起眼睛沉思了起来。许久,他才对袁盎说道:“好,朕就听听你的理由……可是,如果你的理由不能说服朕的话,你要清楚,你会死的很难看……”
袁盎使劲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颤抖的双手再也抑制不住刚才假装的镇静,短暂的放松让他内心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了。
于是,他擦了擦头上冒出的冷汗,开始向刘启做这个能影响自己未来的解释:“陛下一定看了诸国叛军发布的檄文了吧?山东七国在他们反叛的檄文上,口口声声说的是他们造反的目的不是为了推翻陛下您,而是为了除去您身边的奸臣晁错,陛下可知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意思便是说,他们不敢公然叫嚣着和朝廷作对,因为这不符合天下的道义,黎民百姓不会对此认同,自然诸侯王也不会得到百姓们的支持,但如果把矛头对准晁错就不一样了。草民知道晁错是陛下的老师,在很多事情上给陛下帮了很多忙,但这一点只是陛下清楚,黎民百姓并不知道。他们知道的,只是晁错整天在陛下身边蛊惑陛下,劝说陛下做一些违反祖制的事情,特别是这七国之乱,黎民百姓都把这怪罪到了晁错的身上,天下无人不对其恨之入骨。叛王们正是抓住了这一点,他们利用百姓们的心声,借口帮助陛下铲除晁错而举兵,这就等于给自己披上了一层正义的外皮,来掩盖他们那颗造反是实的心!”
“所以,草民才会建议陛下杀掉晁错,因为这样一来陛下便会立刻占据两点优势。第一,去掉了诸侯王造反的理由。既然他们造反是为了除掉奸臣晁错,那么如果陛下您杀了晁错的话,那他们便没有起兵的理由,正所谓‘师出无名’,这是兵家大忌,会让他们失去造反的理论根基。第二,陛下会立刻得到天下百姓的支持。百姓如果知道陛下您把引发祸乱的罪魁祸首除掉的话,一定会对您的英明感恩戴德,誓死拥护陛下。如果到那个时候诸侯王还不罢兵,那百姓也会不支持他们,会帮助朝廷灭了他们。如此一来,对陛下而言岂不大好?”
“草民也知道,晁错大人对陛下来说是很重要的人,而陛下也一定会以为草民刚才的那番话是想公报私仇。草民也承认,会晁错大人的确关系不好,但在国家大事面前,草民不会只顾自己的利益,而忘却了国家大义!这个建议,虽和自己徇私难脱干系,但这的的确确是草民发自内心的办法,而也确实会对陛下有巨大的帮助但草民也知道,这个办法势必会伤害陛下的感情,因此草民也算是斗胆犯上。陛下如果觉得草民的办法不妥,那草民甘愿受罚,绝没有半句怨言!一切还请陛下裁夺!”说罢,袁盎便叩头不起。
袁盎的这一番话深深地震撼了刘启的内心,使得他一时半伙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袁盎刚才的那番话的确是很有道理,且不管其中是否有他的个人恩怨在内,但如果晁错真的死了,那毫无疑问会得到上述的两个结果,而这两个结果是对自己大大有利的。
其实,对于晁错的负面新闻,刘启也听说了不少,但他心中一直坚信晁错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他是真心诚意地辅佐自己,而且很多地方他提出的观点和办法都很符合自己的想法。总而言之,晁错和自己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他并没有错。
然而,事实却不能让刘启这样想。虽然七国之乱的始作俑者并非只是晁错一人,其中自己也有很大一部分的责任,但现在只能将所有的过错全都推到晁错的身上!这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这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威望,这是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刘启又想起了父亲临终前的话:做一个狠心的皇帝。为了保住大汉的基业,要什么东西都舍得,现在哪怕是自己最敬重,最信赖的老师和伙伴——晁错了……
想到这里,就表明袁盎的话已经说服了刘启,他终于在心中打起了杀掉晁错的念头。但是,这对于刘启而言无疑是痛苦的,而其中不单单是有着自己私人的感情在内。他担心,如果杀了晁错还是无法阻挡叛军,那结果就……
“可是,如果杀了晁错还不能阻止叛军,怎么办?”终于,刘启还是对袁盎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担忧。
袁盎见自己的解释起了效果,便连忙回答道:“这一点还请陛下放心。草民先前曾在吴国为官,吴王刘濞对草民还算信任,所以草民愿意充当朝廷的使者,将这个消息传给刘濞,劝他罢兵。”
“那……那如果还是没有用呢?朕担心,他们一旦造反,不到头是不会罢手的!”刘启继续发问道,“要知道,吴王煮海水为盐,为天下首富,又招募天下豪杰,手底下精英荟萃。年已过花甲,却仍然起兵,这不是下了决心又是什么?朕还是担心,最终你仍不能说服他。”
袁盎回答道:“非也。草民认为,这些都是吴王刘濞的缺点。他虽然为天下首富,招募了许多的豪杰,但还请陛下试想,如果是真的豪杰,何必用钱来收买?况且如果这些是真的豪杰的话,他们应该劝刘濞不反,但他们没有。由此可见,这些所谓的豪杰,只不过是一些贪图钱财的市井流氓罢了,一旦刘濞山穷水尽,便会一哄而散,不足为据。再者刘濞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年过花甲却不安享晚年,还要造反打仗,这岂不是自寻死路?所以,别看现在叛军气势汹汹,其实这只是表面且一时的,很快我们便能看出他们的弱点来。”
“也有一番道理……”刘启听后心中稍稍安稳点,“不过,按你这么说,那我们也不必杀晁错了?”
“不,陛下,您这么想就错了。”袁盎连忙解释道,“虽然叛军有诸多弱点,但这并不表示绝对,他们也有以弱变强的时候。只要晁错还存在一天,他们便会占据舆论的有利位置,从而得到天下的支持。试想,纵使力量再弱,只要得到天下百姓的支持,还怕没有变强的一天?所以说,陛下必须下决心除掉晁错,从各方打破叛军发展的方向,才能百分百的保证能够平定叛乱!只不过,怕陛下舍不得袁盎罢了……”
刘启听后再一次陷入了沉默,许久终于长叹了一声,说道:“只要能让天下太平,朕何惜晁错一人……袁盎,你的意思朕会考虑的。现在朕封你为太常,你尽快出发,前去刘濞那里告诉朕的意思,让他速速退兵。”
袁盎磕头应道:“诺。”他的嘴角,露出了好不容易才出现的笑容……
这一夜的刘启彻夜未眠,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心中除了为七国造反的事所烦闷之外,还有着对晁错难以言表的复杂心理。
在自己还是在太子的时候,晁错就做了自己的老师,他教会了自己很多很多的东西。刘启至今还记得,晁错曾教导自己,要做大汉史上一位了不起的君王,而要做到这一点,就要做一些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
终于,他做了先辈无人来做的事情,但也引来了先辈无人引来的大麻烦。真的要杀了晁错才能解决这一切吗?刘启不知道这个答案,但他在听了袁盎的话后只知道一点,杀了晁错能够对平叛有帮助,哪怕这只有一丝一毫的帮助,他也要去做。总而言之,他的任务就是保住大汉的天下不要垮台,为此他不惜牺牲任何东西!
刘启把头蒙进被子里,脑海中却突然闪现了今天袁盎出去时晁错仍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场景。他一定是非常担心他和袁盎之间的对话吧,是啊,这让一个人怎么能不担心呢?但自己依然没有对晁错透露一点刚才谈话的内容,而是对其露出一丝虚假的微笑,让他暂且回家。
刘启永远也忘不了今天晁错离去的背影,那个带着无限怀念,无限忧思,无限愧疚,以及无限无奈的背影。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那个背影了。而就在明天,他要宣布一项今生从未想过要宣布的命令……
第二天很快便来临了。在寝宫中整理上朝的着装时,刘启下令让丞相与其他几位高管先来自己的宫中,有话要对他们说。
丞相陶青等人接旨后很快便来了,原本以为刘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宣布,但这件事却让他们目瞪口呆:刘启居然让他们罗列晁错的一系列的罪行,然后给出判罚,并且当场便要说出来!
这在众人眼中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此刻却的确发生了,这让丞相等人不敢相信。但皇帝的命令是确确实实的,他们不敢违抗。再加上平日里对晁错本来就不合,私底下也搜罗了他不少的罪状,于是他们便很快将对晁错的“起诉书”和“判决书”写好了。罪状则不必详述,而结果却值得一瞧。丞相等人给晁错犯得错定下的惩罚是——腰斩,一种将人拦腰斩断的残酷死刑!
看到腰斩两个字,刘启心中颤抖了,但他却并没有表现出来。他只是悠悠地说道:“恩,这个判罚很合理……执行吧……现在……”说罢,他便在判决书上颤抖的写下了“可”的回复。
丞相等人立刻便前去将皇帝的命令贯彻执行,但临走时的他们,没有注意到,刘启已经落下了一颗豆大的泪珠……
晁错在临出门前去上朝的时候被司法部门的人抓住了,他们没有对他说过多的话,便径直把他押赴刑场。晁错对这突来之举十分的吃惊,他拼命的挣扎,拼命的向身边的询问为何这样。但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终于,刑场到了,晁错被架上了腰斩用的特别刑具上。他一看这是腰斩用的刑具,登时发狂地喊道:“我是朝廷命官,你们凭什么抓我,难道不怕被灭族吗?”
可依旧无人回答他。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了,他们熙熙攘攘的拥挤了起来,叽叽喳喳的讨论着。有人说,他是得罪了皇帝才要被杀的。也有人说,这是遭了报应。但晁错却不相信,他竟然会这样就死了?
终于,押赴他的一行人对着围观的群众高声宣读了皇帝的命令:“御史大夫晁错,犯下罪状数条,依律处以腰斩,立刻执行!”
晁错听后顿时世界变成了灰色,他被缓缓放平在处斩机上也毫不知觉,只是脑海中不停地闪现着刚才的话:“御史大夫晁错,犯下罪状书条,依律处以腰斩,立刻执行!”
他不相信这是皇帝说出的话,但如果不是皇帝亲自下命令,谁又敢这样大庭广众地杀了身为御史大夫的自己呢?怕这还是皇帝的命令吧。
终于,晁错明白了昨日袁盎所说的秘密办法了,原来是他劝皇帝杀了自己啊。而自己最信赖的皇帝也最终听信了自己仇人的建议,把屠刀伸向了自己。果然,伴君如伴虎啊!只不过,自己的梦想,自己所追求的成就还没有实现,他真的很不甘心就这样死去。然而,无情的刀具已经悬挂在了自己的上方,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皇帝,甚至不愿见自己最后一面,便连招呼也不打便直接把自己押赴刑场!可笑啊,可悲啊……
“陛下,我……”晁错终于按捺不住临死前的恐惧与不舍,他发自内心在朝天吼出了这句话。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刑刀就已经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