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袅阁沙幔重重,风起,便张牙舞爪恣意翩飞。庄夫人圈起一卷纱帘挽在皓腕,蝉翼般盈动的睫毛被泪润湿了些,微微凝在一起。黎姜刚入住萱袅阁时并未有这些巾幔,只是雅鱼小时调皮贪玩,非腻着黎姜给萱袅阁装上帐幔纱帘,以便“躲猫猫”时不易被发现。
庄夫人身旁候着陈妈妈,与庄夫人一起注视阁外阆苑的方向,见风越是大了,腾手拢紧了庄夫人胸前的盘藤鹅绒领,陈妈妈规劝:“夫人进屋歇着罢,少爷正赶去梅园呢,大小姐约莫过会就回来了。”庄夫人捏着手绢儿掩嘴轻咳,秀眉皱了皱:“都夜里了还去梅园赏什么花,天儿又这么寒,真叫人操心。”对于陈妈妈的相劝,庄夫人应声颔首,脚步却始终未挪移。
而巧巧和司上两个丫头正在案几边儿忙得不亦乐乎,偶尔轻声交谈几句,两人分工明细,一人娴熟地煮着清茶,一人俯身用金器镊子给精美的糕点重摆了个好看的花型。
阆苑外的树枝很是葱茏,尽管有月色的照映还是模模糊糊,乌黑一片。黎姜避过树枝,噙笑看着门院外端庄的妇人,甜甜唤道:“娘亲。”走过去牵着庄夫人的手,黎姜仰起幸福的笑容:“娘亲不乖,大哥说您这几日受了些风寒,怎么这般不爱惜身体,在屋外吹冷风呢?”
庄夫人用食指点了点黎姜红红的鼻尖,念叨:“你也不是?瞧这小鼻子,都被风给吹红了,走,都进屋暖暖身子。”陈妈妈欲跪身行礼,黎姜抬手虚扶:“宫外一切从简,陈妈妈就不要多礼了。”庄夫人也附和着,一群人其乐融融进了厢房外殿。
一进外殿庄夫人就开始发问,在宫中习不习惯呀,吃穿用度合不合心意呀,嬴政对自己是好是坏呀,宫里的美人有没有使什么花招陷害呀…总之这一问呀就问到了半夜,雅鱼禁不住瞌睡虫的诱惑倒在席上呼呼大睡,观之蒙恬,蒙毅,韩敏三人也都是呵欠连天,黑线满头,就差一只乌鸦从他们脑门儿前飞过了。
黎姜捂住庄夫人合不拢的嘴,轻道:“娘亲,现下天色已晚,不如今天就先休憩,明儿黎姜再给您细细说道宫里的事?”庄夫人这才注意到大伙都精神不振,“哧…”地笑出声,庄夫人喝下一杯温茶:“瞧我,一说道起来真是没完没了,罢了,明是除夕要守岁的,都回各自的阁苑休息罢。”
蒙恬和蒙毅像得了特赦令似的一溜烟奔出萱袅阁,韩敏担心黎姜的安危,虽然身处将军府已是非常安全,但因职责所在他还是睡在了萱袅阁外殿临时搬来的软榻上。
给雅鱼盖上一叠厚厚的棉被,黎姜吩咐巧巧现煮一碗姜汤过来。
“娘亲,黎姜听说今晚父亲宴请的是紫闰太尉的二公子?”
庄夫人摩挲着黎姜的手背,笑道:“嗯,是的。虽然身子羸弱了点,但家世相貌绝佳,文采学识更是不输咸阳城任何一家公子哥,我和父亲对他挺满意的。”黎姜蹙眉,抬目:“满意?雅鱼怎么看?”
“雅鱼也蛮喜欢的,晚宴上没少跟星寒腻歪。”庄夫人笑眯了双眼,转目看着巧巧端来姜汤进了殿门。雅鱼是怎样的个性黎姜比谁都清楚,就她那傻兮兮的脑门儿,被人卖了指不定还乐呵地帮别人数钱呢。黎姜接过姜汤,一勺勺喂着庄夫人:“喝些姜汤,驱寒。”
“嗯。”庄夫人嘴里含着姜汤,微笑点头。
“对了,娘亲可与华阳太皇太后有过交情?”
庄夫人揉了揉跪坐得有些酸麻的脚踝,疑惑地反问:“交情?”摆了摆头,庄夫人回答:“我从未见过华阳太皇太后,哪来的什么交情?怎么了?”黎姜放下汤匙瓷碗,帮着庄夫人按揉腿脚:“没事,我瞎问问,华阳太皇太后也喜欢玉饰,过些天我去玉满堂转转,看有没有别致的玉器给华阳太皇太后捎去。”
“那你去的时候跟娘亲说声儿,娘亲的眼可比你好使,为娘也乏了,就先回去歇息了。”黎姜站起身要相送,被庄夫人阻止:“早些睡罢,有翠云扶着我,不碍。”
待庄夫人在陈妈妈的搀扶下出了萱袅阁,黎姜垂目思索片刻,甩了甩头像是要把所有深宫的烦恼都甩掉,死命摇晃着雅鱼,黎姜要解决当下的要事,那便是雅鱼的姻缘!
“雅鱼…你醒醒…醒醒…”
雅鱼撅着小嘴,张开嘴巴打个响响亮亮的饱嗝:“别闹,姑奶奶要睡觉…”这…这都是谁教的!黎姜瞥眼看了看身后的巧巧,转头一个爆栗敲在雅鱼的后脑勺上:“快醒醒…这事儿可关系你的终生大事。”
“终…呼噜…呼噜…”
黎姜怒了,捏着雅鱼的鼻子,黎姜蹲身对着雅鱼咬耳朵:“雅鱼回答黎姜几个问题就好了,要是不配合的话,我把你的鸡毛笔全烧了。”雅鱼突然一个激灵坐起,睡眼惺忪,耷拉着脖子:“问吧问吧。”
“你喜欢今晚来的紫府少爷紫星寒吗?”
“喜欢啊…”
还真喜欢…黎姜敲着脑袋,突然灵光一闪,黎姜接着问:“如果必须有个人要陪你一生,你会选谁?”雅鱼晃着小脑袋,纤指笔直指着黎姜。
“除了我。”黎姜翻着白眼,像个狼外婆诱导着雅鱼这只白嫩嫩的小羊羔。
雅鱼嘟了嘟粉嫩的唇,身子一个不稳扑在黎姜怀里:“蒙毅哥哥。”咔…黎姜已经到了抓狂的边缘,这丫头明显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她这幅样子黎姜怎么安心看着她嫁作人妇。
“我是说,嗯…如果你要选一个夫婿,就是要和你生孩子的那个男人…呸呸呸!就是一起过一辈子的男人,你会嫁给谁?”
“蒙毅哥哥。”
“……”
黎姜推开雅鱼,手抚上她的额头,心跳有些加剧,眼眸深邃,黎姜瞟向背后吃惊掩嘴的巧巧:“雅鱼发烧说了些胡话,你再去热碗姜汤。”
盯着巧巧行走的背影,黎姜心如乱麻,这结果是她始料未及的,不管雅鱼是不是胡说,这句混话千万不要再落入他人之耳,不然咸阳城又多了一个茶前饭后的谈资了。
抱起雅鱼放在内厢房的床榻,黎姜理着被子悉心铺盖,看着雅鱼仍很稚嫩的脸颊,黎姜回府的好心情已跌进谷底。雅鱼已近适婚龄,早晚是要嫁出去的,可是一年没见她还是那副小孩子心性。
官胄贵阀很难有男人能衷心一人,一旦女人多了,戏也跟着热闹了,就算雅鱼出自蒙府,父亲娘亲宠爱有加,但庶女的身份注定嫁出去后受不得几分关照,雅鱼心思纯真玩不起什么手段阴谋,深府大院鱼目混珠,出了什么事想查都查不出来,叫黎姜怎能眼睁睁看着雅鱼被推进深渊。
端起巧巧叩安前放在案几的姜汤,黎姜一口气饮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