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阴雨,初夏的燥热又缩回了脑袋。
雍和殿偏殿的青石板上站了许多身影,手中都捧了一个小瓷盅,瓷盅里盛放着一只只猩红蚂蟥。与黎姜刚发现它们比,现在的蚂蟥“缩水”了一大圈,皮皱皱的显得萎靡不堪。
黎姜在侍女宫人之间穿梭走过,语气有股失望:“我把这么可爱的宠物虫赏给你们养,你们就养成了这幅样子?”
众人惶恐跪倒,神色慌乱。人群中有个小太监用云帚底端的木棒子拨了拨瓷盅里的蚂蟥,见它没了动静儿,眼里浸出泪花:“太子妃娘娘,奴才们时时刻刻把娘娘的嘱托放在心上,半点不敢懈怠,只是这虫子它不吃东西呀,任奴才用什么吃食逗它它都不睬,娘娘,奴才们冤枉啊。”
黎姜把目光放到那小太监身上,淡笑:“照公公的话理解,是黎姜任性妄为了?”小太监身子一僵,头如捣蒜在石板上磕得响脆:“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才不是这个意思,奴才…就是嘴笨,娘娘息怒…”
黎姜轻悠地叹气,脸上很是惋惜:“你们知道这虫子的来历吗?”见没人吭声,黎姜接着道:“这虫子是在太子爷房里发现的。”停顿片刻,黎姜观察着四十九名宫女太监的表情:“其实…我也不知道这虫子什么来头,只是见它长得奇特,所以让你们都尝试着养养看,之前所说的虫死人死也就是想吓吓你们而已,虫子死就死了,人命怎能跟虫子一样低贱呢?你们说是吧?”
听完黎姜的话,跪倒的宫女太监皆是长出了一口气。这主子真是折腾人,自从领到蚂蟥后他们就茶不思饭不想,唯恐虫子一死自己的脑袋也搬家,现下黎姜一席话让大家悬着的心都落下来。
“不过有件事我还是要说话算话的,要是有人能把这虫子养活了,奖赏你们也应该都是清楚的,我就不必再多说了。”黎姜说罢走向雍和殿主殿厢房,后面跟着司上、司善、司若、司水。
留在偏殿的宫女太监眼中又升起炙热,再看了看瓷盅里的小虫,各自绞尽脑汁思索着能养活虫子的办法。
一路行走,草叶上沾着的水露湿了黎姜裙边儿,提起裙摆,黎姜朝背后的四人吩咐:“右下角正数第四个人和前排第七个人,我要他们入宫的典籍资料。”
司上和后面的司善、司若、司水虽然都是一头雾水,但还是依言称诺,主子的事不是她们能够多作过问的。
这蚂蟥,就属他俩养得最好了,黎姜一手拂开挡路的花枝,眸中冰冷一片。
夜来花的香味经雨水的淋润变得稀薄了不少,但如此含蓄的香味却正合黎姜的胃口。命了司善去采些花瓣串好晾干,黎姜拎着一串风干的夜来香去了嬴政的书房,书房内的竹简堆久了难免有些木屑潮味,把花瓣塞进竹简中间,清新怡人的花香顿时把潮臭味给遮掩了下去。
拍手抹掉洒落在手心的淡黄花蕊,黎姜轻轻一嗅,眼角不自觉又瞟到了墙角的床榻。床榻早就被宫女重新整理,新换的被褥,擦得一尘不染的床栏,黎姜把蚂蟥一案彻底掩盖,除了她和那个内鬼,雍和宫恐怕再没有人知道那红色的虫子会一点点蚕食人的血液。床角搁着绿松盆栽,尖锐的针叶映在黎姜眼里,折射出冷芒。
厢房外阁,青铜小鼎里袅袅冒出檀香熏烟。五彩斑斓的地毯上跪着两个人,左边的太监方脸高鼻,脸色浅黄,鬓角发灰,年岁已大。统一的棕灰色太监袍穿在他身上有些宽松,虽是跪着,但云帚摆放手腕的姿势亦很标准,看上去是个规谨的人。
右边跪着的侍女大概是花信之年,一颦一笑犹如春风拂面,不惊艳却让人看着舒坦。侍女一袭水翠宫装,细腰堪折,身段丰满妙曼,与青涩的少女相比自有一番风韵。
黎姜坐于席垫,手捏着挑烛芯儿用的圆针拨弄案几之上两个瓷盅里的蚂蟥。两个瓷盅无一例外都沾着血迹,蚂蟥正吸食得欢腾。“想不到,这虫子喜欢吃血…”黎姜挥手遣退司上,厢房内只余下黎姜和地上跪着的两人。
圆针按了按蚂蟥的柔软肢体,黎姜偏首:“你们二人的奖赏我会允诺的,不过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些虫子喜欢血液的?”
翠绿色宫装女子镇定自若,娓娓道来:“奴婢的父亲是个教书先生,奴婢自小耳濡目染也习了些字,前几日奴婢正在竹简上刻写文字,一个不留神就割到手指,血滴恰巧落在了瓷盅里,接下来的事娘娘也该料到了,奴婢这才知道这虫子它是食血的,为了能早日出宫,奴婢便用自己的血一直养着它。”
黎姜颔首,她看过这女子的典籍记载,女子芳名郁佳慧,出身书香门第,家世清白。
灰袍太监埋首恭顺道:“奴才认得这虫子,这虫子叫蚂蟥,奴才小时候在村里见过,田沟泥湖里很多。”
“蚂蟥?嗯…原来叫这名字。”黎姜手中的针头一重,瓷盅里的蚂蟥受痛挣扎,秀眉打横,黎姜语气加重:“涛公公怎么爱撒谎呢?据我所知,公公祖籍在衡山以南,那里可没有什么湖田全是坡地呀。”
灰袍太监身子一震,面有难色,在黎姜似箭的目光下,只得实话实说:“奴才,奴才的阿娘身子一直不好,奴才在家中是独子,父亲又早逝,有次娘亲生病,郎中给我抓药开方的时候有这东西。”
黎姜扔了圆针,站起身走到涛公公身旁:“什么药方?”涛公公支吾了半天,憋出来四个字儿:“月事不调。”
面上的凌厉渐渐消散,黎姜瞥了眼跪得端正的郁佳慧,对涛公公说:“公公退下罢,答应你的事黎姜会办妥的。”灰袍太监听后欣喜万分,连连磕头拜谢,很激动地出了厢房。
郁佳慧亦叩头:“那奴婢也退下,不打扰娘娘歇息了。”
“慢着。”
郁佳慧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娘娘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吗?”
“没什么打紧的事,我这话痨好些日子没跟人谈心了,今儿一看见你就觉得投缘,来,坐着,咱们好好唠唠嗑。”
黎姜拍了拍席垫,脸上笑得人畜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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