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在雍和殿外罚跪的司上现在已经成了一个水人,汗水自额头淌下,衣领儿和背心全被汗水浸湿,睫毛眨动,司上眼皮上的汗珠“嗒”落在青石板上。
听着脚步声,司上抬头正与黎姜对眼。“奴婢给太子妃娘娘和长公主请安。”司上只觉喉咙干涩,声音也变得嘶哑。裳檩侧头对着黎姜笑问:“嫂嫂,这丫鬟…”黎姜从司上身边走过,明眸了无波澜,率先进了殿门:“犯了些错,给了些罚。”
裳檩听后不再多问,带着贴身侍女秋瑾跟随在黎姜身后踏进雍和殿内。
入了厢房,又是一阵寒暄。闻讯赶来的司善给黎姜和裳檩沏好茶水,乖乖退立在黎姜身后。
“嫂嫂在宫外长大应该见过不少趣事吧?反正闲着也无趣,嫂嫂讲给裳檩听好不好?”裳檩呷了一口茶水,满目期待。黎姜牵着裳檩的手坐下,试探:“要说我见过的趣事…我大哥在蒙府做的事是最有趣的,裳檩要不要听听看?”
黎姜可没有忘记赵皇后所说的赐婚一事,既然是出自赵皇后之口那就肯定不是捕风捉影,空穴来风,说不定庄襄王还真看重大哥,要把裳檩长公主许配给大哥。再说大哥年岁也不小了,裳檩不仅身份高贵,长相品行也不弱,大哥能娶到裳檩也算一桩好姻缘。
裳檩脸颊羞红,锦绢揉在手心:“嫂嫂这是哪的话…裳檩…裳檩说的不是这个…嗯,嫂嫂说的是蒙恬副将吗?”黎姜被裳檩纠结的样子逗乐了,看来这事不止庄襄王一个人有想法啊,平息着笑意,黎姜进入正题:“裳檩见过我大哥吗?”
“见过…”裳檩低着头,眼底闪烁倾慕之色。
沉入记忆良久,裳檩清醒后嗔瞪了一眼黎姜:“嫂嫂就爱打趣我,不和你说了。”背靠墙壁,裳檩叹息:“真是太无趣了,要不嫂嫂和裳檩玩会围棋吧?”
黎姜照着铜镜把歪斜的珊瑚钿重又簪正,摇了摇头:“嫂嫂不会围棋,五子棋倒是会一点。”“五子棋?”裳檩听着这个新鲜的字眼,兴趣十足。
黎姜细心的给裳檩讲解五子棋的规则,听明白五子棋的下法后,裳檩跃跃欲试。吩咐了司善去嬴政的书房取来棋子棋盘,两个闲闷的女人一人黑子一人白子,在棋盘上对杀起来。
“嫂嫂…你让让裳檩嘛…”裳檩手捏着棋子,一晃神,让黎姜夺了先机再扳不回劣势。黎姜笑着道好,拾棋开始下一局。太阳西下,裳檩手摸向棋罐才发现罐中已没有一枚棋子,看着棋盘上满满的黑白小棋,裳檩垮下脸:“没棋了。”
裳檩身后的秋瑾“咦”了声儿:“公主仔细看,这棋盘上的棋子像不像一朵盛开的玄色牡丹?”裳檩注视着棋盘,黑子框边作瓣,交叉斜落作茎,自己的白棋全数被包裹打乱,隐隐像是白色的花蕊。裳檩从棋盘上移开目光:“嫂嫂该不是有意的吧?”
黎姜往窗外看了看天色,手捻着棋子一个个放回棋罐:“什么有意不有意的,天色不早了,裳檩要不要跟嫂嫂同用晚膳?”“不了,昨儿娘亲跟我说父皇的病势减弱了些,我过会得现做些粥食让父皇尝尝,父皇以前最喜欢娘亲做的杏仁粥,我最近学了学,也想做碗粥给父皇喝,父皇知道是我做的一定会很开心的。”裳檩笑得甜蜜,已经在憧憬父皇喝着粥赞赏她的场景了。
病势减弱了吗?是回光返照吧…黎姜手指抚上裳檩眼角那枚如泪的小痣,再过不久,这里会不会泪水婆娑?眼前雀跃的小人会不会伤心欲绝?心里突生悲悯,黎姜捂住裳檩的小手:“走吧,嫂嫂送你出去,裳檩做的杏仁粥一定很好喝的。”
送走裳檩,黎姜准了司上起身。司上踉跄着站起,虚浮的步子像是随时有可能跌倒,司善赶紧扶住了她,将司上的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上。
“明天不用当值了,在房里休息一天罢。”
司上重又跪下:“奴婢谢娘娘体恤。”司善把司上扶到偏殿寝居,为她倒了一杯清水:“怎回事?太子妃娘娘一向温婉,怎么突然就罚你了呢?”司上脸上苍白,扯了扯嘴角:“是我逾越了,娘娘该罚。”司善给司上脱了鞋,帮她盖好了被子:“你先睡会,我还得服侍娘娘用晚膳,呆会我让司水给你带些饭菜过来。”司上点头,双目轻阖昏睡过去。
用过晚膳,黎姜命司善在厢房内焚了些檀香,香味入鼻,心平气静。
“砰砰砰”规律的三声敲门声传进黎姜的耳朵,黎姜指肉轻按着鼻侧的迎香穴,睁眼示意司善开门。打门外来的是个奶油粉面的小太监,高不过五尺,手腕放着一把云帚,步履轻巧,笑得开花开朵:“太子妃娘娘,太子爷在书房有请。”
怎么,气儿消了?黎姜拂手:“嗯,我知道了。”眼前八面玲珑的小太监是嬴政的贴身宫人,主子唤他小安子,奴婢宫人尊一声:安公公。司善把饰品匣子翻出:“娘娘要不要换一身妆容?”
“不用了,你备好沐浴事宜就行,我过不久便回来。”黎姜捋平裙衫,跟在小安子身后朝书房步去。
司善抱着饰品匣子发愣,过不久便回来?希望是和太子爷一起回来吧,司善苦着脸,颇不明白太子妃的想法,趁太子爷现在还未纳妾,太子妃就该使出浑身解数栓住太子爷的心才对呀。说太子妃傻笨吧,为人处事哪样不是精明通惠,真是不懂,司善把匣子放好,别的女人千方百计想爬上太子爷的床,她家太子妃还不屑一顾了…
小安子叩门,门内低沉的嗓音传出:“进来。”黎姜扬起笑容,推门而入。屋内框框架架摆满了竹简丝帛,书几上杂乱不堪,蘸了墨的毛笔在丝帛上滚来滚去,留下或浓稠或星碎的墨汁。好好的丝帛真是糟蹋了…黎姜眼含不忍,转目瞥向正拿着竹简细看的嬴政。
与新婚时日比,他憔悴了许多,脸上不苟言笑,眼晕泛着浅黑。嬴政合起竹简,抬眉有些自嘲:“孤是不是自讨没趣,叫你来讽刺孤一番?”
黎姜抚裙席地而坐,望着他:“一身邋遢萎靡样不光丢皇家的脸,就连身为太子妃的我也感羞愧。”嬴政面无表情看着黎姜毫不顾忌身份干脆坐地,埋头:“孤…”
他为何如此反常?是卷入心计谋略太累了受不住,亦或者他已经看出自己的父皇命不久矣?
窗外的天空已经开始暗下来,屋内并未点烛,手作环状抱着膝盖,黎姜脸枕着手臂看着嬴政萧索的轮廓,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