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敌其力,而消其势,兑下乾上之象。——《三十六计》第十九计,釜底抽薪。
韩松见江灼脸皮薄,不能接受仕女相赠这种文人之间表示亲切的做法,连忙摆手把那女子打发下去,又叫人换了新茶,起身笑语盈盈的拉着江灼的手,顾左右,言其他,想把这位事给敷衍过去也就是了。
江灼也觉得自己的表现实在太难让当时的人理解,于是他脸色也缓和了,没话找话的问韩松:“这女子能听懂我们之间说的话吗?”
“不通!”韩松不屑道,“我们中原文明博大精深,她一个夷族女子,能学两首中文歌就已经很不错了,汉话就会这一句‘对不起’,还是她老板教给她的。”
“他倒也是有几分觉悟!”江灼心中暗笑,既然如此,为何你还买这倭货呢?这位韩前辈难不成也是个性情中人吗?
于是他为方才不告而辞的过激行为解释道:“一个人不管说什么话都要拿出诚意来,这个‘对不起’,还有那个整天鞠躬的举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有多么的客气,但实际上,我生气的原因也就在于此,那根本就是一种假象,她骨子里写的全都是一个假字!我说的对不对的,都让韩老夫子您见笑了。”
“哈哈……”韩松很尴尬,毕竟是他的人,江灼这么说也很不给韩松面子。他一边以笑掩饰局面的尴尬,拿茶杯的手以袖子遮脸,只用一双阴阴的细长眼睛斜视着江灼,悠悠的拿话挑道:“想不到江员外郎少年得志,一表人才,看女人又能看得如此通透,真是风流倜傥、不虚此生啊!”
“韩老夫子您这么说实在太拿我当外人了。我仰慕韩老您的才学名望,才怀着冒昧来登门求教,您却一直这样的拿学生这样取笑,江灼还是告辞吧!”
江灼本想是和老韩搞好关系,但他的性子实在太直,刚才想方设法的希望能讨好韩松,但他把心思拐了好几个弯,最后还是把眼前这个人得罪了。
含羞拱手,江灼很窝火,就又要离开。
谁想看到江灼一脸认真的样子,韩松倒轻松的笑了,他一把拉住江灼,放下身段和蔼的说道:“你这孩子呀,既然志向远大,何必拘泥于这些小节,又何必如此的放不开呀?”
他揽过身边一直侍候着的一名侍女,一只手当着江灼面就随意的搭在女子的胸前,毫不在意的说:“风流乃是男儿的本色嘛!你总是这样沉不往气,将来如何在朝堂之上施展才华呀?”
“施展才华就是在女人身上施展吗?”江灼对老韩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在人前如此的放荡不羁,感到不是很理解。
不过,毕竟人家用话化解了刚才的尴尬,想想自己前来的目的,主人热情招待,自己难道非要讨个没有趣?他重又勉强的坐下。
老韩还真不拿江灼当外人,一招手,立刻就有侍女贴着江灼的身儿侍候着,为江灼小心的递上来切好的水果,只要江灼张嘴就能吃到,这种“享受”或者是“服务”江灼感觉怪怪的,尤其是在人家家里,大概韩松这样做是故意显得和江灼亲近吧!
其实江灼不知道在当时当地的有点层次的士大夫之家,这样的服务是很正常的,而且是很提面子的。
韩松拉江灼两人并排靠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对面的歌姬又换人了,这次是一位高丽女子。江灼还不知道,能拥有这样的异国女子做自己家的私人歌舞姬,这得需要很大的花销呢。
好美妙的人儿,跳的是异国的舞蹈,长衣大袖,舞动翩跹,伴着轻松简单的节拍,展现得女子特有的柔美腰条,玲珑的曲线,青春的活力,淋漓尽致,江灼一瞬间感觉确实有一种很享受的、回到这世界之后少有的快乐。
身边,身着纤薄衣服的侍女离得江灼也很近,女人身上的体香不断的传入江灼的鼻孔。那流苏的乌云,那年轻白皙的肌肤,那端庄婀娜的体态,在这并不十分明亮的烛火灯光下,显得屋子里氛围那样暧昧。
在几位侍女的服务下,江灼和老韩之间的交流就显得融洽了不少。
两人渐渐聊开了,在善于交谈、学识确实也不错的韩松的带动下,江灼把自己的经历,从清泉县怎么来的北平,怎么来的,自己的打算,近一个月来自己在燕王面前的表现,除了自己和公主的那段简单一笔带过之外,一五一十的都给韩松交待了一遍,直说到现在,燕王对他江灼从比较怀疑到足够信任,委派了这一文一武两个职位给他,他自己却感觉下一步的人生有些迷茫,因为他总是能够看穿数年后的结局,却难以把握眼前的机会。
这位韩松确实是个智者,他总能在江灼讲经历的时候默默听着,但关键的地方,他总能一针见血的对其做出分析总结归纳,提到江灼想不到的东西。虽然他还是那种“好色”的表现——
江灼偷眼观察老韩,看到他的手始终就没有离开过侍女的身上的那块地方,他时而跟着节拍哼唱着什么调子,时而轻浮的喂侍女两块水果,时而对舞姬的表演或点头或摇头,似乎会要准备着在舞蹈结束后给她做个总结性的评价或指导。
见江灼真心相告,韩松对江灼的态度也柔和多了,听江灼说完,沉默着,过了一会儿他问江灼:“知道白天我为何要约你来吗?”
“请前辈赐教。”江灼确实是好奇这件事。
他来的时候就反复猜测过,最大的可能是韩松想借江灼这条关系出山,风雨飘摇的政治格局让每个有识之士都有一展洪图的想法,这位韩大师估计也耐不住性子了,以前无论是朝廷还是燕王对他的邀请,可能还是有哪个环节没有使韩松满意,于是他就看准了江灼,希望能顺着江灼他这条线爬到燕王身边去,——现在有谁不知道江灼是燕王身边最信任的参谋了呢?
这样的话当然是最好不过,江灼和他合作,和他们走的近,就等于搭上了一个北方文人的大部队,江灼想搞点什么文化方面的改进措施,比如说他自己写的那几本推行自然文化知识的“初步”课本,以韩松的威望,在文化界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在这一带流行起来就会容易了太多。
这对他江灼的自身安全也是个保障,以后无论燕王、大王子朱高炽、二王子朱高旭等人想要找借口收拾他江灼,他总得多点人帮他说话吧。在古代真不是太好混啊。
但他也不太敢肯定,因为即便是韩松有这想法,也不用这么费周张,何必请一个后辈学生到自己家里,还是半夜,这做的也太过了。他只需要自己点个头那也就什么都有了啊。
韩松看出了江灼的想法,他先问道:“你以为我是想借你的光接近燕王殿下吗?”
“不不不……”江灼忙摆手否认,“先生的才学威望都让江灼望尘莫及,如果您想当官,无论在任何地方都会不费力气,但我就是不明白,燕王殿下多次先生想请先生出山,做的也是足够礼贤下士了,可您还是不那么热衷,这又是为何呢?难道先生真要学五柳先生了,不为五斗米折腰,而要超然于世外?我是多希望能够每天都能得到先生的指点,还有提携呀,这才是学生的肺腑之言。”
“你很有远略。我从未见过有你这般有远略的人,说话想问题,能是看到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后的未来的样子,这太神奇了。而且你又这样年轻,实在让我感觉很不可思议。”韩松肯定着江灼的优点,直视着江灼说道,“正因为这个,我才会叫你这个时候来我家,这是最主要的一条。”
“哦!”江灼口上敷衍着,心里却说,我的经历说了你也不会相信。干脆这成了我最大的优点。也是好事。也是我在这世上和任何一个大儒比起来,最大的优势。
“你的名字我就是通过你给燕王通过两本书知道的,对对,就是《三十六计》和《新华字典》,你一定想知道我怎么会看到这两本书的,因为我有很多弟子就在燕王的手下当差,你的那两本书早已经在私下流传开了,我就好奇这两本书的作者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现在见了你我可以肯定的说两句话,那就是……”
“是什么?”江灼忙问道。
“一个是这两本书都不是你写的。”韩松道。
江灼奇道:“何以见得?”
“直觉,呵呵。还有一条是,你还不太清楚吧,这两本书将会给你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
“这……不会吧……”江灼就更不明白了,这位韩老夫子莫非是嫉妒自己弄出了两本有影响力的东西吗?
韩松并没有故弄玄虚的样子,他脸上依旧还是那种很平静、很了然的表情,也没有要等江灼求解才说出答案的意思,只说:“或许是灾难,但也有可能是好事。一切都在于你自己。今晚和你的交谈,让我很开心,因为我看到了一个让我感觉满意的好孩子,虽然我能肯定书不是你写的,但你并没有让我失望。”
江灼忠厚一笑:“可能是韩老夫子您太抬爱学生了。”
“非也!”韩松大手一摆,“你今晚向我展示的不是你的才学,而是你的人品,你的性格,你的理想,都是很正的,这才是一个能成大事人必备的根本,我没有看错人。所以呢……”
说到这儿,韩松停顿了下,咬了咬牙,终于把最后的话吐出来,他说:“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已经处在最危险的境地,你以为得了燕王的恩宠是好事吗?你以为军政司、燕字骑统领这一文一武两个好职务会那么容易落到你头上?你以为众多的官员主动巴结你对你是好事吗?你以为,已经有这么多天过去了,二王子朱高旭对你的杀机就放松了吗?你以为道衍大师的受伤是个偶然事件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要你命的祸端,痴儿死在眼前还不察觉,到现在还没事儿人一样,我就知道《三十六计》非出自你手,我想恐怕没有几天,我就得给你收尸体了!”
江灼心里一惊,心里一扇窗户被他一下子打开,本能的单腿跪在韩松面前,恳请道:“夫子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