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隙插足,扼其主机,渐之进也。——《三十六计》第三十计,反客为主。
600多年前的北平夜晚的天空是纯蓝色的。夜深深,人影寂寥。苍茫茫,帘幕低垂。北平城,四下里,殿阁玲珑,帝气滂沱。抬头见,一勾下弦月,斜月沉沉,送万里清晖,到千家万户,秋风徐来,灯火掩映下的北方古城有几家夫妻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个中酸甜苦辣,自有当事人知晓,花兆难以妄加揣测,但江灼此时站在其中一处崭新的庭院前,发出了一声短暂的慨叹后,就赶快穿过繁芜的花径,去赴一场“秋天的约会”——然而约他到此的并非佳人,而一位老隐士,晕死,这位老先生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毛病,非要这个时候见人不可啊?
江灼嘀嘀咕咕的,想到若不是白天你表现那么神奇,鬼才懒得理你。
说来话长。
江灼痊愈了。谁说中药不能立竿见影、药到病除来着?反正江灼喝下三位小美女轮流给他灌下的汤药后,立刻就觉得身上爽了。这两天来,美人在侧,琐事无多,谈笑有鸿儒,往来有美女,闷了听古琴,闲了看青鸾跳舞,看怜月耍剑,真个赛过神仙。
这两天他病了的消息传到燕王那里,燕王殿下也通情达理,放了江灼五天的假期,要知道这是战时,大敌在前,王府的每个人病了想休息那真不容易,唯有江灼,燕王似乎从此对他“情有独钟”。
“君恩难测。”说到赏赐,花兆时常想起某部宫斗戏来,某位贵人得了赏赐之余,总是要假模假式的提醒自己要记住这句话。这份“甜”品起来,总让她回味无穷:“遥想我入宫的那一天,天上飞的是温柔的流霞,那家伙,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山人海,红旗招展……额,这是白云出书,不是贵妃入宫,说文言文应该是……对,栀子花香与体香齐飞,脸上的红霞与天上的红霞一色!”
但她的书里,须臾转瞬间,她就犯了个小错,吃了点小酸醋,于是乎盛眷不常,君恩难再,“就在一转眼,发现你的脸,已经陌生不再像从前……”悲夫!
这对于当下属的这些官员们而言,似乎也是这个道理。
说起上级对下级的“眷顾”来,这总是很难让平常人理解。正常人想的都是下级怎么去巴结上级,却很少有人会思考,上级想要顺风顺水,要有“猛士守四方”,也要费尽心思去讨好下属,这在古代总是要讲个“驭臣之道”的。
一句话:“恩威并施”,这是方法,“赏罚分明”这是原则。
这几天,燕王的各种赏赐,源源不断的给送到江灼这里来,让人应接不暇,先是赏给江灼了一套房子,北平那时候的房价也很便宜。随后是数千两的银两,最后是正式的官职任命书,——北平军政司的员外郎,同时兼任‘燕字骑’的副统领,身兼文武两职,这在大明官制上是第一份的,这从一个角度燕王的器重,从另一个角度又说明了说明了江灼的成功,在别人眼里看,江灼无疑是在道衍大师之后的一颗耀眼的明星。
虽然大师这两天听说也苏醒了,但一直保持沉默,尤其是对燕王,旁人谁也不知道大师是否在这次意外中是否真的“头脑开始不清楚”起来,但流言已经起来了,说青年才俊江灼很快就要替代大师在殿下心目中的地位,大家赶快去巴结江小相公去吧!
于是,最让江灼头疼的问题出来了——交际问题。在古代,上流社会的交际是复杂而繁琐的,尤其是在600年前的大明初年,登门拜访,写门贴,递门贴,与人说话,行礼问候八辈祖宗的时候,都得先搞清楚状况,不能出一丁丁点的差错,否则一世的英名就会扫地,江灼是什么人?他是来自现代的新新人类呀,鬼才稀得学这一套套,他得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打江山,泡美女等事业上,于是乎这几天来的客人他全都用了两个字解决:“不见”!
这是江灼与这个世界上的人的文化差异,与精神世界上的冲突,图娅公主是经过场面的人,见江灼这么来,有点担心,她委婉的劝江灼道:“老公……”
不用问,这个称呼又是江灼亲口教给公主的。原来叫“相公、娘子”、“夫君、夫人”这样的叫法也试运行了一段时间,但是江灼怎么听怎么别扭,越来越感觉自己是跟人唱戏的,又没有外人,何必委屈自己的耳朵,于是这个新鲜好听的称呼新鲜出炉了。公主叫着开始别扭,后来也便习惯了,再后来,把“老公”其中的这个公字拉开了长声试了几次之后,越来越欣赏这两个字的威力,感觉起来是这样的:“老、公~~~我想要晚上去花园玩嘛~~”
这次也是这样。她劝道:“你既然已经在燕王手下混出了名堂,总是要接触他的官员的,你再清高,在燕王手下办事,总也得有些支持你的人吧,来的官员里总有一些还是很有门路的,你和他们交往好了,办你想要办成的事也会顺利些。”
“可我就是不习惯和这些官员打交道。”江灼连连的挠头说道,“像前两天那个张平、倪商,我看见他们我就想吐,真的,我真是忍不住。我不知道怎么一来就得罪了他们,还不如不见呢!这些人一是歪心眼太多,二是我根本就讨厌他们,你让我一个学者仔细跟他们打交道,我真是做不来呀!子曾经曰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殆’,我看也要改成‘唯女子与官员难养也’了。”
公主皱眉道:“既然这样,你还当什么官呀!真是,你倒不如明天去回了燕王,辞去官职,专门像道衍大师、袁珙大师他们学习,只做幕僚不当官,这样不更好吗?”
“前一阵子我确实就是那样打算的,但是这现在才发现,”
江灼正色道:“论打仗,燕王武略过人,根本没有人能教他!”
“啊?”
江灼端起一杯碧螺春,抿了一口,又悠悠的说:“所以我才想在新的地方有突破。我觉得燕王委任的这两个职务,似乎正和我的特长,我计划中的一些事情紧密相关,于是我就接下了这两个官儿当。你看,北平军政司的职务,可以借机就近研发一下新的火药枪,而那个武职正好可以把研究成果应用于战场,现官不如现管,这多好呀。”
“哦。”图娅不十分认可的应道,“起码在燕王身边,他总会有个料想不到的。正好你可以给他出力,当个好幕僚给他出谋划策,不是看起来前途更远大么?以你的才力,我相信将来定会有更大的成绩,他不是可以给你更多的权力吗?何必只顾这眼前的雕虫小技呢?”
“非也非也,我的好老婆,这可绝不是什么雕虫小技。”
江灼亲切的抚摸着公主的秀发,亲切道:“你要相信老公,搞出来的都是好东西,足够可以改变历史!”
“哈!你说的轻巧,”公主挣脱了他的魔掌,好奇的盯着江灼道:“你那本《指南》不是已经烧掉了吗?怎么还能研究出像热气球那样神奇的东西来?若非你的书没有烧掉?”
“那本《指南》在这个世上肯定是不存在的了。不过嘛,”江灼卖着关子,直到看到吊足了公主的胃口才说,“新的《指南》在这里……”
公主一惊,问:“哪里?”
江灼指指自己的脑袋:“这里。”
公主笑着打逗着江灼:“你讨厌!”
“我有时间,就要多搞些技术研究,还要继续修改我的《新华字典》,我最近还想多写几本新书呢,你看我这几本《物理入门》、《自然入门》、《代数》、《几何》,都是准备给将要上学的孩子们做教科书用的!”
江灼说。
“这都是什么呀?我全都看不懂。”公主翻着江灼的新书,奇怪问,“你拿这些大人都看不懂的东西想推销给小孩子们,不怕他们的家长出来揍你吗?”
江灼一愣,显然是没有预料到这个问题,随后陷入沉思。
公主把书扔在一边,拽起江灼,说:“我看,我还是好好教教你眼前的这些迎来送往的正经规矩吧!你个大明的书生,还得让我这个大蒙的公主教你本地的礼节,你还知道不知道羞呀?”
“哎呀!”江灼甩开公主,不耐烦道,“你知道我讨厌这些东西,还非要让我学它!我不学!”
“你不学也得学!”公主生气了。
“嘿!你这人……”
本来江灼在家里志气满满的不想学这些官场上的东西,但第五天去军政司报到去的时候,却发了愁,原来他连那里的官员的名字都不认得,一到那儿就出了好几个笑话。
先是把那里一位记账的先生认成总管事的了,随后在真正的司长面前,行错了礼,好在那位并不在意,也知道江灼是燕王手下新收的红人,于是对他表面也显得足够宽容。
北平军政司员外郎这个官职是个实职,要是从朝廷那边的官阶论,算得上五品大员,而江灼被委任的“燕字骑”副都统那个职务却是个虚衔,但实际上从重要性来说,在北平这边,副都统的地位,是肯定比只管北平一个小地方的军政的小员外郎要强的,因为手下管的人多,那时候兵权可是很要命的东西,对造反的燕王而言。个中虚实,江灼懒得去理会,他想的唯有怎么把自己的特长发挥出来,但这个军政司员外郎的官,是让他做什么的呢?
他在那里一直坐在白天到天黑,没有谁来给他委派任务。别人忙,他只管喝茶水。
第二天如是,第三天如是,一直到第五天,江灼实在沉不住气了,找司长要任务,但那位只是客气,而不说别的,只推说让江灼“先熟悉环境”。江灼到“燕字骑”那边,军队里的士兵也都不怎么拿他这个副都统当回事儿。
江灼心里发慌,心说难不成我前世当公务员的时候混吃混喝的日子又倒回来了?这可不成!
正晕头晕脑的当儿,最早在北平军政司被江灼错当成司长的那记账先生,主动跟江灼搭话来了,他一针见血的问:“江都统,你可是为如何当官的事烦恼?”
“正是!”江灼不隐瞒。
“我有办法。今晚三更,你到我家来谈。”这位记帐的先生架子不小。
江灼气乐了,你凭什么这么大口气呀。
“在军队这边,你只要两个字,就可以站住脚。”那位先生沉稳道。
说完他随便抓过一个士兵,那位给拉扯得不耐烦:“你谁呀?”
“大胆!”先生脸沉得像水,“见了副都统为何不行礼?”
“你管的倒宽!”这位军爷根本就不吃帐房先生那一套,转身就要走。江灼好像明白了,脸一沉,道:“来呀,把这个给我绑起来,打三十军棍!”
“对,这两个字,就是‘立威’!”帐房先生笑了,“记住,今晚三更,来我家哦?”